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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是。」曹振鏞答說:「是臣在嘉慶十六年會試所取中的。」

  「東河本來是副總河,只要南河治理得好,東河的關係不大。以林則徐的才具,在東河似乎可惜了。我想讓林則徐去接江蘇,你看如何?」

  曹振鏞心想,先提門生,再問他林則徐調江蘇巡撫的意見,等於在問他:你這個老師,願意不願意保門生?這是要負責任的,回答不能不慎。

  不過他很快地想到了,林則徐正蒙聖眷,如果不贊成他出長江蘇,皇帝一定要追問原因,卻很難回答,將來如何不可知,眼前便先有奏對不能稱旨之失。

  這樣一想,主意頓改,由遲疑而改為力保,「林則徐才大心細」,他一面回憶,一面回奏:「他在道光三年就放江蘇臬司,決獄平恕,遺愛在民;其間兩度丁父母之憂,起復後由湖北藩司調江寧。」

  曹振鏞又說:「林則徐任內以各屬水災,建議倡捐賑災,振興地方,策畫周詳,經江督陶澍奏請施行,已一一收功,吏部正奉旨辦理獎敘。林某如蒙天恩,調升江蘇,不但人地相宜,陶澍亦一定大得助力。江蘇是東南財賦之區,鹽漕河為國家三大政,能得陶澍、林則徐合力整頓,實為社稷蒼生之福。」

  徽州人說話,聲調緩慢,所以曹振鏞從容陳詞,皇帝聽得清清楚楚,看來稱讚督撫,其實也是「頌聖」,欽佩皇帝善於用人。有這番奏對,自然益發視如股肱了。

  「那就讓林則徐到江蘇去吧!」皇帝想了一下又說:「吳邦慶做過書,又當過漕督,讓他去接東河,似乎亦很合適。」

  「是。」

  吳邦慶是嘉慶元年進士,歷任湖南、安徽巡撫,署理漕運總督後,調任江西巡撫:著過一部《畿輔水利叢書》,皇帝的印象很深,所以想到了他。

  「新漕大概甚麼時候可以過山東?」皇帝又問。

  「總要四月底、五月初。」曹振鏞建議:「新漕關係重大,吳邦慶剛剛接事,人地生疏,只怕照料不過來;臣以為不如讓林則徐在新漕全數過山東後,再交卸赴新任,比較妥當。」

  「好。」皇帝點點頭,「等吳邦慶接了事,林則徐亦不必來京請訓,直接赴新任好了。」

  因此,林則徐直到六月初,新漕重運一批批安然過山東後,方能交卸;由運河到蘇州接事。第二天就接到陶澍派專差送來的一封信,說上年辛卯正科鄉試,因為皇帝五旬萬壽,改為恩科;正科鄉試改在本年八月舉行;屆時蘇撫監臨,入闈前後,可以見面暢敘,眼下時值盛暑,又是剛剛到任,千萬不必跋涉。照習例,江蘇巡撫到任後,應該儘快到江寧謁見江督,一則是禮節上應有的尊敬;再則兩江總督與江蘇巡撫的關係,與他省的督撫不同,他省督撫可以各辦各事,江蘇則是督撫共治一省,有關國計民生的大政,必須事先諮商明白。如今陶澍特為來此一信,自是一種體恤。

  為了順便巡視屬下各地,林則徐在七月廿三便已啟程,不想風雨大作,行程稽遲,一直到八月初二才抵達江寧。

  第二天中午,林則徐應陶澍之邀,赴督署赴宴,作陪的是正在江寧的學政;雖然主客僅得三位,但總督起居八座,場面闊綽,仍舊演戲侑觴,林則徐雖不好此道,但「做此官行此禮」,循例點了一齣戲,也開發了賞錢。散席以後,在花廳茶敘,這時才能略談正事,第一件事,自然是談闈務。

  「南闈合江蘇、安徽兩省士子,每科總有一萬五六千人入闈;點名進場是一大麻煩。」

  「是。」林則徐答說:「點名進場每場只有一天的工夫,即令提早、延後,最多也只有八個時辰。這件事,一定要想法子改良。」

  「是啊!每一回都有人擠倒受傷,去年恩科還出了踐踏致死的命案。少穆,」陶澍問道:「你處事向來細心,善於未雨綢繆,不知道想過沒有如何改良。」

  「想是想過,也有了一個腹案,不過行之是否有效,要實地看了貢院跟附近的情形,才能定奪。」

  「好,好!一切請你費心。」陶澍又說:「外簾官如果不得力,儘量撤換,不必顧忌。」

  「是。」

  林則徐辭回行館後,思索了半夜,終於想出了改良的辦法,決定用兵法來部勒。

  所謂用「兵法部勒」,便是排定次序,進退聽號令而行,不許爭先延後。江蘇安徽合闈,兩省共十六府,一百二十二個州縣,林則徐事先計算了一下,依縣分大小,文風興衰,排定進場次序,以信炮為號;另擇貢院附近適當地點,為士子集合之處,每一府一面大燈牌,各歸本府,不致紊亂。

  鄉試共考三場,第一場在八月初八起始,這天寅正時分點名進場,除了順天貢院以外,各省都分三路點進,林則徐坐鎮大門親點,監試、提調分點東西轅門,兩省各府士子,依照信炮通知,魚貫入場,到得日落時分,點進完畢,總數一萬四千七百多人。

  第一次試用「兵法部勒」,自不免還有瑕疵,好在有林則徐居中指揮,一切都算順利;到第二場、第三場便都井井有條,成了定制了。

  ***

  鄉試的內外簾官,向例由監臨檄調本省科甲出身的州縣官,經過考試後派充,這回林則徐一共調了三十八員,文理優長的十八員派為房考官,隨同兩主考入內簾;另外二十員派充受卷、彌封、謄錄、對讀四所的外簾官。闈中只有趕工的那一刻忙碌不堪,此外都是清閒縱容的,林則徐正好趁此時機,約見這些州縣官、垂詢地方情形。每天晚上的會食,則純然閒談,不及公事。

  話雖如此,公事中亦有可資為談助的,有個周知縣談他縣裡一樁搶親案,情節曲折,但最後卻是皆大歡喜,其間的關鍵,在他本乎「王道不外乎人情」的宗旨,法外施情,將被搶之女,判為搶者之妻,但搶者另罰財禮,由本夫另娶。這位周大老爺言下甚為得意,認為他成人之美,也積了陰德。

  在江蘇,搶親之事是新聞,但有一位由甘肅調來的王知州說:「在甘肅,搶親成風,不足為奇,其間陰錯陽差的趣聞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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