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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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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是讓賭害的。不該賭輸了,把何家的田,抵押給朱阿牛。」 「那麼,如果何——,」林則徐檢了一下卷宗,看清楚何老翁的名字叫何本存,才接下去問:「如果何本存仍舊招贅你為女婿,你願不願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盡你做女婿的本分?」 「小人願意。」 「是你心裡的話?」 「小人不敢欺騙大人。」 「先把他帶下去。」林則徐又說:「帶何本存!」 這何本存是個老實鄉農,只是沒有甚麼見識,才會做出同意朱阿牛搶親的胡塗事來。剛才父女相見,已抱頭痛哭過一場;他知道「臬台大人」會一改原判而斷離,已有接女兒回家的打算,但接了回去,是仍舊招贅李阿牛,還是將女兒另行許配,卻是五中茫然,因為這個心亂如麻的原因,進得廳去,獃頭獃腦,答非所問,連旁人都替他著急。 見此光景,林則徐暫且不問,命他跪在一旁,先提被告來審;朱阿牛是在沭陽、贛榆兩縣花了錢的,所以兩縣來的差役都跟他相熟,花廳審問的情形,不斷有消息傳來,心知官司打輸了;這場官司輸不得,輸了可能性命都會不保,是故臉色灰敗如死,人在發抖,抖得牙齒格格作響。 林則徐心知朱阿牛已經知罪,這可以省了好些精神,不妨直截了當地判決,但亦不必勉強,告訴他利害關係,讓他自己抉擇好了。 於是問過姓名年籍,林則徐的第一句話是:「朱阿牛,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犯的是死罪?」 聽這一說,朱阿牛身子抖得更厲害了,結結巴巴地說了四個字:「大人饒命!」 「依大清律:白晝搶姦良家婦女者死!姑念你無知,我不引這條律例;只科你和姦的罪,你服不服?」 「服!服!」 「和姦的罪名,又打又罰,打是杖責五十,枷號一月,交本縣執行。」 「是!」沭陽縣令急忙起立,大聲答應著。 「罰是罰出妝奩資五十兩銀子;另外把李阿牛押給你的十幾畝田,還給何本存,作為送李阿牛的遮羞禮。你願意不願意?」 朱阿牛因為死罪可免,神智比較清楚了,罰的數目不小,未免心疼;但如說不願,則依律科斷,便是死罪。 一想到此,連連答應:「願意,情願照罰。」 「既然如此,當堂具結。」 甘結是現成印好的,只要填上事由及罰項;值堂差役念給朱阿牛聽完,蓋上手印,就算結案了。 帶走朱阿牛,帶上李阿牛及何翠花,連何本存一起,跪聽判決。 「何本存,剛才朱阿牛受審的情形,你都聽清楚了沒有?」 何本存先是聽得朱阿牛能免死罪,心中寬了下來;再聽得朱阿牛還田作為送李阿牛的遮羞禮,便知女兒仍舊該是李家的媳婦。這一下,心思大定,就像換了一個人似地,再不是獃頭獃腦,答非所問了。 「回青天大人的話,」他清清楚楚地說:「朱阿牛說的話,小人都聽清楚了。青天大人是小人一家的重生父母。」說著,磕了一個頭。 提審到此,只剩下一個人要對付了。林則徐心想,何翠花事先一定知道朱阿牛將出以搶親的手段,無所表示,便是「默成」,亦足證她已有嫌貧愛富之心;再看朱阿牛長得比李阿牛體面,或許一片心已都拋注在朱阿牛身上,正好借烈女不事二夫的理由,達成改嫁的心願。大清律只能斷她與奸夫「離」,卻不能促使她與本夫「合」,如果她既不能嫁朱,可亦不願嫁李,那便是王法所不及,清官所難斷的家務事了。 本來官府可以不管,只將何翠花責成她父親領回,即是圓滿結案,但林則徐認為要矯正陋俗,非要有很美滿的結局不可。 倘或李阿牛、何翠花不能成婚,造成一對曠夫怨婦,少不得仍舊有人以為搶親不應斷離,那就不但不能矯正陋俗,反倒像由此案提供了一個定律錯誤的範例,豈非成了庸人自擾? 這樣一想,林則徐心生警覺,在何翠花身上可能要大費一番唇舌,而當堂問她的意願,言語之間如果碰僵了,即無轉圜的餘地;因此,他決定採取迂迴的手法。 「何本存,」他說:「你把你女兒領回去了以後,怎麼辦?」 「小的仍舊將她嫁給李阿牛。」 「你女兒呢,你問問她,願不願意?」 何翠花不等她父親來問,先就作了答覆:「小婦人不願。既然大清律不准小婦人從一而終,小婦人只有回娘家守節,將來出家當姑子。」 「妳別胡塗!」林則徐說:「妳是替誰守節?妳倒去打聽打聽,像妳這樣一輩子不嫁,守到頭髮白了,官府也沒法子替妳請旌的。」 這一下又將何翠花駁倒了,但她也不肯鬆口說願嫁李阿牛。林則徐決定仍由她父親身上著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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