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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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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中侍紫宸 閻敬銘失志之時,在光緒將親政之前。光緒十五年二月,大婚、親政兩大典,接踵舉行,以為翁同龢一生得意的開始:慈禧在撤簾以前,曾召見翁同龢,時為正月二十二日。金梁《近世人物志》中,摘錄其時翁同龢的日記云: 太后召見,有「汝忠實」之諭。蒙恩賜壽,有匾額對聯,近來雖樞臣無對聯,蓋異數也。又自日本購得雙鶴,見之狂喜,後伯王贈小鶴二。又一鶴飛去,以零丁帖求之,子青相國以一鶴見還,可感也。 「伯王」為伯彥訥謨祜;「子青」則張之萬。四月二十七日六十賜壽,翁同龢自記此日風光: 日仍赤,晴。是日未入直。質明起,祠堂叩頭,瞻戀悽愴。客來者命諸孫于壽堂答拜,而請各科通家數人照料之;九列則自己答拜,計一日中不下五六十人,起跪尚支持也。 凡用酒席四十桌,余四席送迎天使四位,陪天使者二人,福箴庭照料一切。巳正天使至,黃亭亦來,跨迎大門外,子姓隨跪,隨入安掛匾對畢,使者西向授如意,跪受陳於案,起,並行三跪九叩禮。讓天使茶,隨讓酒,甫舉杯即起,跪送大門外,副使二人,堂主事四人等已先去矣。客來極夥,不能悉記。薄暮始畢,餘亦汗流浹背。以謝折交筆帖式定彬,明日遞。 賜件:匾一方,聯一副,福壽字各一,三鑲玉如意一柄,銅壽佛一尊,繡蟒袍料一件,小卷八個。 此為慈禧對翁同龢的籠絡。不過慈禧在撤簾以前為了維護她個人的利益,曾用了兩個人:一個是徐桐,以大學士管戶部;一個是榮祿,於光緒十四年複起。慈禧與榮祿的「私人」關係,始終是一個謎。較為大膽而合理的猜測是,光緒初年,慈禧一病幾殆,後為李鴻章所薦的薛福辰(薛福成之兄),及曾國荃所薦的汪守正(杭州有名的藏書家振綺堂汪氏後人)所治癒。據宮中內奏事處逐日公開的脈案,稱慈禧所患者,乃是「骨蒸」重症,或謂起於小產血崩,調理不當以致轉變成虛癆。御醫心知其然,苦於無法對症發藥,薛、汪二人,精研醫道,治以骨蒸之法,而將治小產血崩轉為虛癆的藥隱藏其中,因而日漸有功。 據說引起慈禧小產的「經手人」就是榮祿。此後榮祿與沈桂芬不合,寶鋆助沈攻榮,榮反攻,但手段拙劣,反為沈所乘。據《夢蕉亭雜記》,翁同龢在榮、沈之鬥中,曾為沈建一大功。至於榮之被黜,固由得罪了醇王,亦是慈禧有意疏遠的明哲保身之道。 榮祿是醇王極欣賞的人,久佐神機營,醇王后來亦有悔意,屢次保薦,榮祿堅臥不起。自光緒六年至十一年,閑廢五年之久,醇王做了「太上軍機」,複思榮祿為助,因光緒已屆騎射的年齡,醇王為備駿馬八匹,以榮祿的名義報效,於是奉懿旨開複降二級調用的處分,但至光緒十三年始授為鑲藍旗蒙左都統。 十四年慈禧決定歸政後,以榮祿為領侍衛內大臣。此職共六缺,上三旗每旗各二人,正一品。通常非上三旗的高年勳臣,不能專任或兼領,職司宿衛。榮祿之被派此職,光緒的一切行動,便都在他監視之下,自然是慈禧所下的一著緊要棋子。 到清光緒十七年十一月,榮祿忽然外放為西安將軍。我疑心這是出於翁同龢的排擠。翁、榮為異姓昆季,但自沈桂芬與榮祿互攻時,翁、榮即已分攜,唯未至破臉而已。以此時的情形來說,翁、榮對立的形勢,益為明顯: 第一,翁同龢的唯一目標是,讓光緒擺脫母后的牽制,乾綱獨斷,而榮祿則受慈禧之命,負有監督光緒的任務,這樣便在暗中形成了尖銳的衝突。 第二,北派勢力已成強弩之末,李鴻藻對朝政已不能發生什麼大作用。張之洞外任總督,而翁同龢手握財權,自有制抑之法,但榮祿在京,以他的背景來說,一旦代李鴻藻而起,南派將大受荼毒,所以亦必欲疏遠之而後心安。 這是翁同龢蓄之已久的想法,而遲至光緒十七年方始動手,則因榮祿的三座靠山,一座是慈禧太后,高高在上,反不易倚靠;靠得住的兩座,則已次第消失。這兩座靠山就是醇王與伯王。 伯王名伯彥訥謨祜,其父僧格林沁,出身于清朝國戚第一家,蒙古科爾沁旗的博爾濟吉特氏。僧格林沁的叔父尚仁宗第三女莊敬公主,封親王,死後無子,宣宗選於其族,以僧格林沁儀錶出眾,立為嗣,襲爵,稱為「僧王」。 僧格林沁驍勇善戰,所統帶的黑龍江馬隊剽悍絕倫,但遇到飄忽無常的撚匪,追奔逐北,疲於奔命,結果在山東被暗算,即是閻敬銘巡撫任內的事。僧王的這支馬隊,在鹹、同之際,頗為皇室所矜重,所以僧王陣亡,震悼異常。後來曾國藩鎮壓撚軍,鑒於僧王之失,遂師明末楊嗣昌的遺規,採取以靜制動的戰略,沿運河設長圍,以周家口為老營,以逸待勞,分撚為二,各別擊破,得收全功。 僧王既歿,伯彥訥謨詁襲爵,在親貴中說話很有力量。他跟醇王是兒女親家,亦跟醇王交替管過神機營,榮祿於光緒十五年二月充「專操大臣」,負訓練神機營之責,與伯王的關係很深。醇王歿於光緒十六年冬天,第二年春天,伯王又歿,至此,榮祿的兩座靠山都失去了。翁同龢乃得於這年冬天,因為成都將軍岐元出缺,調西安將軍崇壽接充,而以榮祿外放為西安將軍。西安的缺分遠不如成都,不但外放,而且是瘠苦之地,榮祿內心的怨恨,可想而知。 不道陝西巡撫鹿傳霖,與北派的淵源甚深,他是李鴻藻的表叔,又為張之洞的姐夫。當榮祿赴任時,李鴻藻曾特為他寫一封介紹信給鹿傳霖,原函如下: 滋軒表叔大人閣下:客臘接奉賜書,並承厚貺,拳垂逾格,心感難名。敬嬸福體康強,政猶綏暢,為慰為頌。茲有啟者,榮仲華系文忠至交,侄與相契多年,其人有血性,而才亦甚長,實庸中佼佼者也。去冬簡放西安將軍,不日即赴新任,人地生疏,一切望從實指教,如有借重之處,並希關照及之,感甚禱甚。侄栗碌如常,無可縷述,所幸賤體粗適,寓中亦各敉平,是紓垂念。專肅奉謝,敬請勳安。諸惟鑒察,不備。 所謂「文忠」指文祥,素以知人善任著稱。榮祿至西安後,傾心結納鹿傳霖。《近代名人小傳》記他在西安的情形: 家居數年,用為西安將軍。西安缺至瘠,崇壽在官日,內一幕府,門可羅雀;祿至,內幕六人,日為箋啟猶不給。偶緣營校閱,言于巡撫鹿傳霖,往觀焉;以銀錁荷囊之屬,遍齎諸士,值逾五千金,歡聲雷動。傳霖亦傾心交之,聯為昆弟;因得為諸牧令關說而收其賄。 據《夢蕉亭雜記》載,榮祿與鹿傳霖別有一重淵源,榮祿的岳父零桂為鹿傳霖的老師,本有世誼,故而相親。此為庸庵尚書聞榮祿親口所言,所記可信,而榮祿之言不可信。本有世誼,誠然不假,但本不相識,亦是事實。鹿傳霖同治元年翰林,散館分發廣西當知縣,升知府,擢道員,以至撫豫、撫陝,與榮祿從無往還。倘為素識,又有世誼,何煩李鴻藻函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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