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同光大老 | 上頁 下頁 |
| 二八 |
|
|
|
榮祿之諱言結納鹿傳霖,恰好說明他在西安那兩三年,積極佈置,預備捲土重來的深刻用心。 我還疑心,逐去榮祿,多少也是珍妃告的枕頭狀。總之,自榮祿外放,帝党聲勢漸張,翁同龢至此亦公然為南派的魁首,門戶中的健者有汪鳴鑾、文廷式、張謇、黃紹箕、志銳、長麟等,而一時名士李慈銘、盛伯羲亦多親翁。文廷式曾為珍妃授讀,通過妃家的關係,內外相維,帝黨的形勢頗為可觀。 文廷式之受知于翁同龢,純由才華,而最早識拔文廷式的是汪鳴鑾。光緒十五年五月二十四日翁同龢日記: 考試中書,汪柳門所取為第一名,餘曰:「或者江西名士文廷式乎?」榜發果然。 翌年庚寅恩科,文廷式會試中式,此科會元即夏元瑜兄尊人曾佑先生。翁同龢此年考差特多,貢士複試至殿試,皆與其役。是年四月間日記: 十七日,醜初聞雷,醜正雨有聲,一刻即止,僅濕地皮耳。起見月光,寅初二刻登車,未至東華門,知派閱貢士複試卷,至六部公所少坐,天明入。諸公陸續來,與徐公分卷,最後至者嵩犢山,至時已閱及半矣。餘所分無好卷,見犢山處一本則挺拔有偉氣。辰正三畢。徐公歸,余與伯寅、柳門力贊,以犢山所取本為壓卷,遂定。粘簽畢,巳正遞上。遂飯。飯罷午初三刻發下並詩片,請小軍機拆彌封,寫名單,餘等對詩片。未初多遞名單,未正一刻始傳散。 二十三日,卯初入殿,次第轉四桌畢,諸公其各轉桌畢,時午初矣。倦臥半刻,未飯。午正集殿上議前十本,各持一二本交徐相國品定,余卷居第一。餘等複加評次,頗有所易,頃刻間升沉增異,豈非命耶?徐相竟無前十本之卷,可謂公道,一破例矣。隨定二甲三甲。 二十四日,寅正一刻齊赴西苑門。先聞有起,隨發十本下,餘等人至詩本處。卯正召見讀卷官於勤政東室,福公捧十本入跪案旁,餘等鱗次跪,最後一人折而東。上曰所取皆好。拆封至第二,奏文廷式名,上雲此人有名,作得好。拆封畢,臣具對吳魯本好,第四一卷寫不佳而策翔實。 是年讀卷官八員,以福錕居首,徐相其次,以下排名次序為麟書、翁同龢、嵩申、徐郙、廖壽恒、汪鳴鑾。進呈前十本時,亦如會試四總裁分「正大光明」,元卷應出首席。殿試如某卷獨得八圈,當然是眾議僉同的狀元。倘然圈、點、尖,叉,成績計算,大致相同,則排名次時,元卷應出福錕之手。翁同龢既已爭得第一,徐相又無前十本之卷,則第二似應出福錕之手,此卷即屬於文廷式。我猜想定文廷式第二,為翁同龢全力所主張,我更相信,文廷式如果不在卷中有一錯字,則必大魁天下。《十朝詩乘》記: 文芸閣學士以第二人及第,廷對卷「閭閻」誤作「閭面」,當加黃簽,而翁文恭力拔之;經禦史劉綸襄論劾,讀卷大臣俱罰俸。 文廷式有一外號叫「閭面」,即由此而來。但何以「閭閻」會誤作「閭面」,則少有人言。其實,文廷式卷上是閭「 」,非閭「面」。《湘綺樓日記》: 大考單第一即閭 也,實為可笑。 此人必革,第一例不善終也。 金梁輯《近世人物志》,引上錄日記,然原文書為閭「 」,可作確證。原來文廷式當時誤書「閭閻」為「閭閭」,及至交卷時,方始發覺,已不及挖補,因而作英雄欺人之計,將下一「閭」字中的呂,加筆改為面,於是成了杜撰的「 」字。有人要加簽剔出,刊入三甲,為翁同龢力爭,強為辯解,說曾見過「閭 」,與簷牙相對。《字彙補》中「門」字內加他字的怪字甚多,而八讀卷官中,徐桐就是個不通的人,福錕、嵩申更不必論,麟書略知詞章,于小學並無功夫。至於徐郙、廖壽恒,皆親翁同龢,汪鳴鑾更不會跟他爭執。翁同龢就是這樣明欺旗人不學,為文廷式爭得一個榜眼。是科狀元吳魯,字肅堂,福建晉江人,雖「好」不能過於文廷式,若非有一不典的「 」字,則在翁同龢一手主持之下,掄元絕無可疑。但即令如此,清議仍頗不滿。翁同龢於五月八日記: 外間以文廷式得鼎甲,頗有物論。 不久,乃有劉綸襄論劾罰俸之事。若在乾隆朝,八讀卷官必獲嚴譴,而在乾隆朝,亦絕無發生此種笑話的可能。 四月二十五日傳臚後,二十六日赴禮部「恩榮宴」,文廷式忽有驚人的舉動。翁同龢是日日記: 本擬赴國子監點名出題,因筵宴不能赴,托吳司業代,仍以題目付之。晨入署,巳初詣禮部恩榮筵,朝衣敬竣,直至午初二刻福相使來,可入宴矣,而鼎甲不願行叩拜禮,文廷式力言古者拜非稽首,引《說文》字義與禮部司員辯,兩協揆皆怒,往復久之。迨餘等出,鼎甲三揖,餘答一揖,觀者愕然,退易衣歸。徐相欲傳三人至翰林院申斥之,其實何足道。 文廷式此舉,不過欲矯頹俗,但矯枉過正,而且他本身亦非耿介之士。這種舉動,除了激起保守派的反感,越益頑固以外,于世道人心,毫無益處。 現在要談文廷式大考第一這重公案。關於鄉會試及殿試,我曾談過好幾次,每想談一談翰詹大考,苦無機會,現在正好借文廷式的際遇,來說明大考對翰林的重要性。 大考之制起于雍正十一年,是年四月上諭:「嗣後庶吉士等雖經授職,或數年以後,或十年,朕再加考試,若依然精熟,必從優錄用,以示鼓勵,其或遺忘錯誤,亦必加以處分。」 自此不定期舉行,或三五年,或七八年,特旨召集翰林院侍讀學士以下,詹事府少詹以下,庶吉士出身的官員與試,名為「翰詹大考」。題目是賦一、試帖詩一、疏或論一。在所有的考試中,大考的題目最難,光是一篇賦,就非真才實學之士,不能完篇。所以有名無實,或者學殖荒落的翰林,無不視大考為一大難關,有首打油詩形容入妙: 晶頂朝珠掛紫貂, 群仙終日任逍遙; 忽傳大考魂皆落, 告退神仙也不饒。 此詩俗傳作「金頂」,非是。八品戴金頂,編修、檢討皆七品,應戴水晶頂。七品官本無掛珠、穿貂之理,但官小而須在御前行走者,如鴻臚寺鳴贊等,俱許掛珠。但唯獨編檢,掛珠之外,複許穿貂,此亦朝廷特寵讀書人之意。而大考之所以為入翰林之一大關者,因為考在三四等,名實俱傷。定制:一等超擢;二等或是升一階,或于應升時具名題奏,即所謂「內記名」;三等依名次前後,分別留任、罰薪、降調;四等則罰俸、降調。葉昌熾《緣督廬日記》: 三月二十八日,聞大考前列,喧傳一等五人:道希、佩鶴、伯揆、戴鴻慈、陳兆文。詠春在二等前列,蔚若、穎芝皆二等。即往蒿隱處觀全單,餘與屺懷、韶臣、建霞、小山、禮卿、子封、蔚庭皆三等。靜皆、研芙在三等末。子獻四等。此次己醜一科,全軍皆沒,惟惲薇生二等前列,尚可望轉坊階耳。未齋諸君在闈中,聞此信當以不預考為幸矣。 四月初一日,佩鶴來,同至鳳石處見大考全單。南皮、東海、常熟複閱後,廉生由三等擢至一等末,靜皆亦改廁三等,中間可保無咎。筱珊以題中錯一字與陳雨杉同移榜尾。己醜入後二十名者,又增孫問清、孫百斛。有意乎?無意乎?文勤師在,何至於此?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