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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站著等了一會,候人影漸近,二姊也看清楚了,果然不錯,是三妹。

  「怕的她從另外地方得到信息了。」說了這一句,緹縈撇下二姊,急步迎了上去。

  那面衛媼也暫且止步,等緹縈一到,她先問道:「你二姊呢?」

  「那不是!」緹縈一面用手向後一指,一面忙著先來招呼三姊,但只喊得一聲,心頭酸楚,什麼話都沒有了。

  三姊已經大哭過一場,雙眼紅腫得像個桃子樣,淚光瑩然,還未開口,衛媼就搶著說道:「到家再談吧!」說著,把佩在衣襟上的鑰匙解了下來,遞給緹縈。

  於是緹縈先走快些,到家開了大門,想起二姊還未午食,而且自己也有些餓了,於是虛掩了門,走到廚下,把吃剩下的一瓦擊羊肉燉上,然後走到後園,挑那肥綠的春菘,摘了好些,到井臺邊打起水來,好好沖洗。

  剛剛把菜洗好走回廚下,只聽得前面號啕大哭。這幾天緹縈哭得多了,聽見這悲慟的聲音,不過心里難過,卻還能忍受,依舊管自己切菜。但聽聽哭聲有異,是三姊一個人在哭,哭聲中又仿佛別有委屈。倘或因父親的遭遇而悲痛;那麼二姊也應該同聲一哭,怎的不聽見她的動靜呢?

  心里起了這個疑問,便覺得非出去看一看不可。放下廚刀擦一擦手,匆匆走向前面,剛到門口,聽見二姊的歎息。

  「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爹爹出了事,妹夫又這個樣!怎麼辦呢?」

  緹縈聽得明明白白,大驚失色,鞋都不得脫,沖進堂屋,大聲問道:「三姊夫怎麼了?」

  正慢慢在止淚的三姊,聽她這一問,頓時哭聲又高,涕泗滂沱地悲號命苦。二姊雖未哭出聲來,卻不斷地用衣袖在拭淚。只有衛媼,面色凝重地看著緹縈,然後站起身來,使個眼色,向屋外走去。

  緹縈滿腹狐疑地跟在她後面。一直走到廚下,衛媼才停下來,招招手把緹縈喚到面前。

  「你三姊夫得了急病,嘔吐不止。不!」衛媼旋即自動更正,「也不是急病,原是舊病復發,不過這一趟來勢格外兇險罷了!」

  真有這麼巧!不幸之事都湊齊了來,緹縈首先想到長安之行,再又惦念三姊夫的病勢,同時又為三姊難過。由此又想到父親在縲絏中得到這個消息,不知會如何憂慮?這些念頭,一個接著一個湧現。心亂如麻,煩躁得像長了滿頭的痱子似的,只覺有無數小針在頭上刺著。

  「唉!」衛媼歎口氣,遲滯的目光中,透露出心中的茫然,「我可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這不妙!緹縈立生警惕,一切大事都靠衛媼來撐持,可不能讓她洩氣。於是,緹縈自己先振作起來,用清晰而沉著的聲音說:「阿媼,莫著急。反正禍事已經來了,眼前的情形,要壞也不能再壞了,我們好好商量著辦。」

  這一說使得衛媼大為驚奇,緹縈真個長進了,這幾句才像個大人的口吻,而且像是個有閱歷的大人說的話。這好!可以做得一個幫手了。

  心有所思,自然現於顏色。緹縈看出衛媼的勁兒已被鼓起,便即問道:「三姊今天怎麼來的?莫非她從別處得到的消息?」

  「你是說你父親的消息?」衛媼搖搖頭:「哪里!她是趕進城來請你父親去救三姊夫的。到了這里,才知道出了這麼一場禍事。你想想看,她心里那個滋味!搶天呼地,一場大哭,把四鄰都驚動了。」

  「那麼,三姊夫在那里病著,怎麼辦呢?三姊不是得趕回去照料嗎?」

  「幸好,他們家叔叔陪了來的。那是個明理的人,知道你三姊心里為難,叫她留下來,等送你爹爹起瞭解再回去。隨後三姊在藥囊里找了些藥,讓他帶走了。又說要到社里去祈神,我陪她走了一趟。你三姊在神前,又求父親平安無事,又求丈夫化險為夷。我看——」衛媼苦笑了,「兩件心願,能有一件如願就好了。」

  「哪一件?」

  「你三姊夫的病,我看沒得救了。本源已虧,全靠平時調養得好,勉強帶病延年。倘不是本源病,憑你爹爹的手段,不早就把人治好了嗎?」

  是啊!這話說得極有理。只怕這時候,三姊夫在家就已奄奄一息,到了彌留之際。這樣想著,緹縈不待思索地提議:「阿媼!讓三姊回去吧!」

  「我也這麼跟她說過。反正今天總歸晚了,要走也是明天的事。」

  丟開三姊,想到父親,緹縈覺得有句話比什麼都重要,「阿媼!」她以極認真的語氣問道:「三姊夫不管好歹,長安總是不能去了。我們呢?」

  這一問正問在衛媼的心事上,「我就在為這個發愁。回頭再說吧!我先問你,二姊夫怎的不來?」

  於是緹縈把到了二姊家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說到二姊夫與二姊似曾有所口角,覺得那是不相干的閒話,這時候沒有工夫提它,但說得口沿,到底還是漏了出來。

  把話說完,緹縈方始發覺衛媼的神情又自不同。她眼中閃閃有光,但極深沉,癟了的嘴,緊緊閉著,看得出是在使勁。使勁想著什麼?緹縈心里在問。不過這兩天的驚風駭浪,把她磨煉得沉著了,能夠忍住不開口。只從衛媼的臉上去讀她心中的言語,知道她此時所想的是,二姊夫的那一革囊珍寶。

  「到前面去吧!」衛媼突然臉一揚,輕快地說了這一句,又叮囑緹縈:「可別在你三姊面前,說原來打算讓三姊夫伴我們進京的話。」

  「我知道。說了也無用了,說它幹什麼?」

  「你知道就好。我怕你隨嘴一說,反叫你三姊傷心。」

  「唉!真是傷不盡的心!」緹縈一眼瞥見俎上的青菜,才想起自己未了的事務,便即說道:「阿媼,你到前面去吧,勸勸三姊,二姊總也還有話要問你。我在這里做飯。」

  「好,多做些餅,省得明天再費事——明天一天,可有得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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