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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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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阿采答道:「君侯動身以前,特為送了五十萬錢,說給翁主貼補著零用,還沒有動過。」 「對了,我們忘了這一筆錢了。」琴子欣然吩咐,「把那五十萬錢,到外頭庫房里,換成金子,替我送來。」 其意何在?緹縈自然猜想得到。要照淳于意的家教,她決不能受此厚贈。但琴子嬌貴的性格,緹縈完全瞭解,辭謝不收,反會引起她的不快,而且在這時候,也真是叫錢不嫌多,所以決定領受她的好意。 等阿采一走,琴子果然說了贈金的意思。緹縈重行叩頭稱謝。琴子慷慨的性情,獲得了滿足,甚為高興。一面梳洗,一面又叫人去打聽,內史可曾到府? 不多片刻,金子換來了,派去打聽的人也來覆命了,說內史一早就已到府。事不宜遲,琴子親自帶著緹縈去見內史,並且一見面就代她陳述了請求。 「按律例說,關防嚴密,跟著官差一路走是辦不到的。不過倉公這件案子,究不比什麼謀逆或者盜案,要防著串供,而且一老一少的女流,我想可以通融。」內史說到這里,略一沉吟,對緹縈作了更明確的指示:「你們不妨先收拾起來,準備動身。回頭我再跟楊寬說。另外還有什麼事?」 緹縈想不到內史如此痛快!機會不可錯過,於是又說:「我跟我家衛媼,想見一見家父,拜求內史先通融。」 「如果只是談談家務,不提案情,去探一探監,料也不妨。」 「自然,」緹縈趕緊答道,「我識得此中輕重。」 「那行!我派個人帶你們去。」 於是內史喚了個侍從來,吩咐他帶著緹縈和衛媼到行館,見楊寬說明緣故,同時請楊寬午刻赴宴,為他錢別。 琴子看內史十分好說話,便又提出一個要求:「內史,我想,他們一老一少,力弱難勝,怎的到得了長安?不如府里派兩個人送了她們去。」 「翁主!」內史使勁搖著頭說,「這可不行!」 「為什麼呢?」 「原因很多,一下子也說不盡。反正我們不能引起楊寬的誤會。在他看,名為護送,倒像是防備著他們似的。總而言之一句話,凡在勾當此類差使的人,最討厭有不相干的人跟他們在一起。」 「這我又不懂了。」 「翁主!人情險惡,你不懂的事可多了。」內史笑嘻嘻地看著窗外的一庭豔陽,滿眼芳菲,顧而言他地說:「今天倒真是郊遊的好天氣!」 琴子碰了好大一個軟釘子,臉色跟內史正好相反,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就走。緹縈看看情況不妙,匆匆跟內史道了謝,放快腳步緊跟在她身後。 回到院里,琴子才站住腳開口:「你看你的面子比我大!」 一路走來,緹縈已把她不快的原因,想得明明白白,所以這時能夠從容回答,「翁主,不是這話。」她說,「內史肯應承那兩樁要求,都是看的翁主的面子。」 這一說,琴子不響了,臉色隨即變為緩和,她想了想說:「你要去看你父親,就去吧!但願你此去長安,諸事順遂,到荷花開時,我們又可見面。」 這兩句惜別的話,勾起了緹縈的滿懷離愁。想想琴子平日的恩情,十分感動。此一去果能照她的話,諸事順遂,且不去說它,倘或父親得罪被刑,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留在長安,哪怕乞討為生,總是守著父親在一個地方。這一來,只怕今生要見這位多情多義的翁主,就只有在夢寐中了! 心中一連串的念頭轉過,臉色不由得悽惶,聲音不由得哽咽,就在當地跪了下去,深深頓首說道:「緹縈此刻就拜別翁主了,但願能有重見翁主的一日!」 「起來,起來!」琴子一把扶住了她,蹲在地上,四目相對,自己覺得眼眶發熱,勉強笑道:「好端端地,何苦說這些話?害得我心里也酸酸地想哭。」 兩個人都把頭別了開去,只怕再一相看,真的要哭。緹縈站起身來,低著頭說一聲:「翁主!我走了!」隨即掉身而去。琴子叫阿采拿著換來的金子,送到後苑側門。 側門一所小屋,衛媼正在與內史所遣的侍從說話。看見緹縈,迎了上來,兩人略略交談,衛媼從阿采手中接過金子,想一想說道:「這得先回去一趟。」 恰好內史又改派了虞蒼頭來辦這件引領她們去探監的差使。彼此熟人,便好商量,約定由虞蒼頭先到行館等候,衛媼帶著緹縈先回家去。 在車上衛媼把昨夜三姊想去看父親的話,略略說了一遍,然後跟緹縈說好話,把這個機會讓給她三姊——衛媼已看出三姊已能克制情緒,言語自知檢點,所以才改變了主意。 緹縈自是萬分不願,但想到三姊夫病勢兇險,一有噩耗,三姊立刻就得回去。而且自己日後與父親在一起的機會還很多,不爭在今天,於是就很慷慨地同意了。 一到家,二姊和三姊都在廚下忙著制乾糧。衛媼稍稍說了經過,又去收好了琴子所贈的黃金,帶著三姊,原車來到行館,虞蒼頭已在門前等候。他已見過楊寬,獲得探監的許可,雖然緹縈換了三姊,人數還是兩個,並無妨礙,很順利地由當班的獄卒,把他們倆帶到了淳于意面前。 荒涼的後院,朝北又是圍在高牆里,明豔春光,與此地似全不相干,在這陰森森的地方,父女相見,恍如隔世,三姊只喊得一聲:「爹!」眼前的形像便模糊了,熱淚如斷線的珍珠一般滾滾而出,無聲地流得縱橫滿面。 「三娃!你怎麼來的?家里還好吧?女婿呢,近來身子如何?」 不問還好,一問卻好似有苦難言。三姊陡然把頭扭了過去,用手捂著嘴,怕的哭出聲來。 看這光景,就不說也明白了。但淳于意還未想到他三女婿的病情,已是危在旦夕,歎口無聲的氣說:「別哭,把他近來的情形說給我聽,看看該用什麼藥?」 三姊依舊流著淚,只說了兩個字:「嘔血。」 「多不多?」 「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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