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緹縈 | 上頁 下頁
六八


  「對了,不能沾水,不能做事。」朱文點點頭說,「不過不方便只是一兩天。倘或不敷藥、不包紮,疼痛不說,保不定還會潰爛——將來好了,留下許多創痍,好好一雙手弄成雞爪子似的,醜死了!」

  「哼!你專會胡言亂語嚇人!」

  「那就隨便你。」朱文故意裝出無可無不可的神情,「手長在你身上,誰也作不了你的主。」

  緹縈自然沒有不叫他治療的道理。但是口中卻還不肯明說,只問:「絹呢?哪里去找乾淨絹?」

  「只要你願意治,不怕沒有絹來包紮。」

  於是朱文拔開瓶塞,倒些藥粉在緹縈手掌中。他隨帶著為了款待獄吏,剛剛沽來的一皮壺白酒,倒上少許,調好了藥,極勻淨地塗敷在傷處。緹縈漸漸有清涼之感,疼痛大消。朱文的藥確比父親囊中的草藥更有效驗。

  「怎麼樣?」他問。

  「不如爹爹的藥好。」她故意這樣說。

  朱文笑笑不響。但實意中帶著不屑與言的味道。緹縈十分機敏,便即追問:「你好像不眼氣,是嗎?」

  他依然不答,取出一把吃肉用的小刀,然後掀開他那件西湖毳布袍的下擺。素紗的里子,下面塵污灰黯,上面卻還潔淨如新,他毫無猶豫地用刀挖了一大塊下來,再把它割成寸許寬的長條,以極熟練的手法,一會兒就替緹縈把傷處裹好了。

  緹縈一高興,便有開玩笑的心情了,「嗨!」她含著笑,臉一揚說:「我問你,你替我敷的,到底是什麼藥?」

  「你既然要問,我就告訴你吧!原是師父的方子,只其中有一兩味藥,頗為珍貴難覓,前兩個月算是讓我找到了!」

  「你說的可是真話?」

  「藥都敷上了。信不信在你。」

  「就是這話囉!」緹縈笑得說不成句:「我只怕你如在臨淄那樣弄些潰爛的藥替我敷上。」

  這一下可氣壞了朱文!然而拿她也沒有辦法,只繃著臉,沿雨廊往後院公廚走去。緹縈這時才知道玩笑開得有些過分,趕緊追了上去,無奈朱文高視闊步,眨眨眼就進了後院了。

  「阿文!你來得正好。」他一進西北的角門,就聽見衛媼在喊,「四樣肴饌齊全了,你找人來拿了去。」

  「我自己拿。可有食盒?」

  「有。」衛媼又問:「看見阿縈沒有?」

  「她不是把手燙傷了?」

  「咦!怎麼回事?我不知道啊!」

  朱文眼尖,已看到了緹縈,用手一指,略帶氣憤地說:「你問她自己。」

  於是緹縈閃身而出,踩著細碎的步子,急急行來,一面高聲答應:「我在這里!」

  垂暮的天色,只有那裹著素紗的手,最吸引昏花老眼的衛媼注意,「怎的?你的手?」她問。

  「不要緊了。」緹縈向朱文獻個殷勤,「先顧他,請客要緊!食盒呢,看看乾淨不乾淨?」

  說著,一隻蝴蝶款款而飛似的,輕盈的身影,忽而到東忽而到西——她自己也不知忙些什麼?只是要裝出這樣子給朱文看而已。

  衛媼最不喜她這樣的動作,「別滿處亂轉!」她抱怨著說,「轉得我頭都昏了。」

  她只好站定了,正擋著朱文的路。他捧著一瓦台的雞湯走來,只好也站定了。

  「你躲遠些行不行?」他說,「回頭滾燙的油湯潑出來,怕不疼得你鬼叫!」緹縈知道這時候惹不得他,果然乖乖地站遠處去了。這回朱文的行動極快,把四樣肴饌、一台雞湯在盒中裝好,什麼話也不說,提了就走。

  衛媼在收拾殘局,緹縈無事可做,只茫然地目送著朱文的背影。等他剛走出角門,她忽然想到一句要緊話趕緊喊道:「嗨,等等,等等!我有話。」

  等她氣喘吁吁趕到,只見朱文把食盒放在地上,雙手環抱在胸前,半歪著頭,緊閉著嘴,冷眼相看,那臉上的表情,等於在說:你的麻煩真多!

  一看這樣,緹縈不敢耽擱他的工夫,開門見山地說:「我要去看爹爹。」

  朱文也回答得很爽利:「今天不行!」

  「為什麼?」她的聲音不自覺地高了。

  「那些人不見得會肯,第一次提要求,一定要有把握才能開口,倘或碰個釘子,以後不好說話。」

  他的話無可駁之處。緹縈的臉色頓時就像天色那樣陰暗了。

  這下,朱文不能不安慰她,「等我慢慢試探,明天大概可以。不過,」他看著她的手說。「看你這樣子不宜於讓師父看見,免得他反來惦念你。」

  「那,我的手,明天好得了好不了呢?」

  「明天不要緊了。」

  「好!我可跟你說在先,明天我一定要去看爹爹。」

  「這可保不定……」

  「不管!」她蠻不講理地打斷了他的話,又問:「你今夜宿在何處?」

  「也許不睡。」朱文答道:「大概要跟他們玩幾局,玩到半夜,隨便打個噸,就該上路了。」

  她明白他所說的局是博局,大不以為然:「你越發好了,學會賭錢了!」

  「你不懂。」朱文一面提起食盒,一面說:「好了,有話回頭再說。」

  「你什麼時候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