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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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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不知道!」緹縈一聽見這話就急了,想都不想,先亂以他語,然後一躍而起,吹滅了燈,單手抽開衣帶,卸去外衣,摸索著睡下。 「也好,睡吧!」衛媼自語似的說,「有人睡不著,可別吵醒我,跟我說話。」 緹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只是夜深人倦,不想再與衛媼戲謔鬥口,定下心來,期望著有酣暢的一覺。無奈月色如銀,總覺得不忍合眠。 靜靜地浴在一片清輝之中,別有一番怡然的情趣,撫摸著紮了素紗的左手,她又想起了朱文,由朱文想到衛媼再把這一整天的經歷回憶了一遍。斷續的、零亂的,都是與自己有關的,一個關注的凝視,一聲親切的呼喚,此時想起,無不耐於咀嚼,終於她自己發現,一行之人,她是個中心。在衛媼和朱文的心目中,她就是個「翁主」,想什麼總可以得到什麼——如果得不到,那是真的得不到。朱文的花樣再多,也不能說要個月亮,就能上天摘了下來。 這樣想著,她的內心覺得十分安穩滿足,帶著一朵不自知的笑容,飛向仙山以外的夢鄉。 一覺醒來,竟不辨身在何處?聽得隱隱馬嘶,才想起是在望山亭。隨即看到窗戶縫隙中漏進來的陽光,時候真不早!趕緊翻身一摸,哪里有人? 緹縈大驚,高聲一喊:「阿媼!」 竟連回音都沒有,這可把她嚇得心慌意亂,不知出了什麼事?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一推窗戶,豔陽逼人。她閉一閉眼再睜開來,恰好看到朱文——他正帶著一團笑意在伺應她的眼波。 「阿媼呢?」 「在那里。」朱文手向公廚一指。 「怎麼這麼遲了!」她看一看日影,隨又問道:「如何又停留一天?」 「誰說?師父早就走了。」 「走了?」聽他的話,緹縈急得要哭:「怎麼回事嘛?我連影兒都摸不著,好像在夢頭里。」 「對了,就因為你在夢頭里。」 「這時誰跟你開玩笑?快說嘛?」 「別急!我不跟你開玩笑。」朱文停了一下問道: 「可以讓我到屋子里來嗎?」 「等一等。」緹縈把淩亂的衾枕收拾整齊,置放一邊,才開門放朱文進來。 「師父一早就走了。不過你放心,今天你一定可以去見他老人家。」 「在哪里?」 「四十里外的月望亭。」 聽他這一說,緹縈才定了心。然而她不解的是:「為何不一起走呢?」 「是為你——」 朱文說了緣故,衛媼黎明起身,看她睡得正酣,想起連日的辛苦,實在不忍喚醒她,於是關了窗戶,去打聽發車的時刻。與朱文一談,知道官差今天只走四十里,算來不過半天的路程,既如此,隨後動身也還趕得上,不如就讓緹縈多睡一會了。 可不是因為她「在夢里頭」的緣故?緹縈這才明白他的話,確非玩笑。於是莞然笑道:「誰知道其中有許多周折?」 「但也不宜太遲。你快收拾吧,吃了東西,早早動身,我去看車去。」 說完,他就走了。緹縈不敢怠慢,草草盥洗,匆匆進食。依舊是朱文來幫著裝載好了行李,往西趕了下去。 一路急馳,不過正午剛過,就已走了一半路程。整個下午,再走二十里路,時間綽綽有餘,因此打尖歇息,相當從容。 朝食太遲,此時都還不甚饑餓。緹縈覺得最需要的是好好洗個澡——馳道上黃塵蔽天,天氣又熱,汗水沾上塵土,自覺狼狽不堪。好在中午的旅舍,多的是空屋,盡不妨由她汲了水,關起門來,大洗大抹。 這給了衛媼一個好機會,她早就想跟朱文作一番密談;趁緹縈不在眼前,還等什麼?於是顧不得休息,招一招手把正幫著禦者在餵料溜馬的朱文,找了過來,低聲說道:「我跟你談談你師父的事。」 「對了,我也有許多話跟阿媼說。」 彼此都覺得有此需要,但也同樣的彼此都不知從何說起?要說的、要問的太多了。而此時此地,卻又無法從長計議,只能揀要緊的,略略交換意見。 一團紛亂,終於是衛媼捉到了一個頭緒:「那孔石風,到底是怎麼一個人?他說『前途略有安排』,是安排了些什麼?」 這一來,朱文便能作有條理的敘述了。他告訴衛媼,孔石風的父親是位達官,兄弟四個,只有行二的孔石風,喜歡結交遊俠。因為家教極嚴,不見容于老父,被逐出庭門。但他極得母親寵愛,而母親手中私蓄甚富,有所需索,無不如願,所以孔石風在市井心目中,依然是貴官公子。廷尉衙門的獄吏,與孔石風亦有結交。這一次朱文在長安得到師父被禍的消息,首先就找他去商議。遊俠一向急人之急,視他人的危難與身受無異,所以孔石風自告奮勇,陪朱文東來,他與艾全最熟,無事不可商量,但其餘的三個,不過點頭之交,全靠艾全拉攏。 「事情不能順手,就在這里。」朱文接下來又說,「他們六個人分做三番,如果是艾全的班頭,什麼事都方便;否則,就有些說不上話了。所以要慢慢兒來。」 「你是說,慢慢兒跟他們拉交情?」 「對了,正是這話。孔石風所說的『略有安排』,也就是指的這個。由此西去長安,一路上都有些好朋友。他先走一步,就是去找那些好朋友幫忙。」 「如何幫法?」 朱文笑笑。停了一下才說:「無非讓他們高興——愛喝酒的,陪他喝酒;愛——」他又笑一笑,不說下去了。 衛媼自然明白,不外酒色二字,亦不必再問。於是她也把曾向獄吏行賄被拒,以及二姊夫有珍寶相贈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那好!」朱文極欣慰地說,「愁的是到了長安還不知道怎麼辦?既然準備了打點的東西,不比空手說的白話,全看人的高興。這一下,師父定可安然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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