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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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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笑,頓時改變了朱文整個兒的感覺。又上她的當了!他在心里說。隨即長長地吐口氣,故意拍一拍胸部,作出那受了虛驚的樣子。 「你以為我嚇你嗎?」緹縈不得不再度提出警告,「我是真話!」 「知道了,知道了。你的話那還有假的嗎?」 「是真的,是真的!」 「不錯,是真的。」 這下輪到緹縈著急了!怎麼樣說,他也只是等閒置之。當然,她只怪自己不好,並不怪朱文油滑。心里想了一會,覺得應該把道理說明白,他自然就會瞭解她的意思了。 於是她說:「我是為你著想,不願意讓人家笑你!」 「笑我?」朱文愕然:「誰?」 「我就是。」 「你笑我,我不怕!」 「那麼你怕誰笑呢?」 「說實在的,什麼人我都不怕。」 緹縈大為不悅,沉著臉罵了句:「沒出息!」 只有這樣子才是朱文所怕的,所以陪著笑解釋:「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那些勢利小人,最愛笑人,我見得多了,你越怕他笑,他越得意,所以我不在乎他們。如果是笑我笑得有道理,我怎能不怕?」 「當然有道理。譬如你跟阿媼去說什麼,阿媼口中不說,心里在笑你,把你看輕了——原來你跟爹爹共患難,不是想著爹爹對你的好處,是有圖謀來的!」 這話可叫朱文受不了!猛然一跳而起,指著緹縈,只把臉漲得通紅,期期艾艾地似乎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緹縈有些害怕,也失悔話說得太重了些。但事已如此,只能沉著應付,仰臉看著他,把語氣放緩和了問道:「我冤枉你了嗎?」 「哼,哼!」朱文連連冷笑,壯闊的胸脯,一陣高一陣低,仿佛要爆炸了似的。 「何用氣得這個樣子?」緹縈強笑著,心里頗為不安,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他的氣平夥下來。 朱文多少天來所受的委屈,這時一下子都集中了。氣血上沖,把記憶中一切好的、美的東西都遮蓋住了,這時唯一的一個意欲,就是如何用有決絕的表示,來證明他赴難師門的一片心血,洗刷了受自緹縈的、平生最大的污蔑。 然而他到底還有些男兒氣概,恥於把脾氣發在一個柔弱的女人身上,所以只是不斷跺腳擊掌,自己抓自己的頭髮,像頭被困住的猛虎似的。 緹縈忽然傷心了!覺得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都是只把自己看得極重要的。也不過一句話重了些,便做出這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樣子!他就不想想,人家為他受過多少無法向人傾訴、唯有背人揮淚的委屈?要照他那樣子,不就應該投井上吊嗎? 這樣想著,覺得自己對他的那一片心,到頭來畢竟枉拋了!這樣就不但傷心,更成絕望。自憐的一念初起,陡覺雙眼發熱,旋即模糊,眼淚無聲地流得滿臉。 月光閃爍在淚珠上,朱文偶一回頭,立即發現,衝口說道:「你哭什麼?就會哭!」 這一聲,把緹縈的悲傷化為憤怒,而憤怒恰有止淚之功,她用手背把眼淚一抹,霍地轉了個身,背對朱文咬著牙說:「你管我哭什麼?總不是為你!你去死!休想我有一滴眼淚給你!」 朱文怒不可遏!一跳跳到緹縈面前,蹲身下來,雙手握住她的肩頭,使勁的搖撼著說:「誰要你的眼淚?我告訴你,沖你剛才一句話,你要嫁給我,我都不要!」 緹縈氣得手足冰冷,只不斷地說:「好!好!」然後冷不防使勁一推,把朱文推倒在地上,自己卻又背過身去了。 發洩了怒火的朱文,頭腦突然間清醒過來!想一想自己剛才說的話,倒抽一口冷氣,幾乎癱軟在地上。 怎麼辦呢?是如何一下子鬼迷了頭,把她得罪成這個模樣?「該死,該死!」他不住地捶著頭罵自己。 受了氣的緹縈,正要起身回屋,忽然聽見他那樣在罵,一時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借著站起的勢子,偷偷一望,才知道他是在自責。 這是個太出意外的發現——同樣地,她也如他一般,那一罵一推之中,其實已消除了大半的火氣,這時看他那麼大個子的一個人,這樣坐在地上自怨自艾的一副可憐相,不由得心軟了。 「哼!」她微微冷笑,「剛才那副狠勁兒,到哪里去了?」 一聽這話,朱文真如喜從天降,一躍身,兜頭長揖,嘻嘻地笑道:「一切是我糊塗、荒唐。另性氣!」緹縈自然還有些氣,特意把身于避開冷冷答道:「你請吧,我不敢意你!虧得你沒有帶劍,要帶著,還不一劍把我殺掉!」 「怎說這話?」朱文大為局促,「叫我置身何地?」 「然則你所說的話,叫我又置身何地?」 「好了!」朱文只好涎著臉說,「這一段你就揭了過去吧!」 「我不像你那麼善忘,也不像你那樣善變。一會兒工夫,就能從老虎變成一隻老鼠。」說著,想起剛才他那拚命捶頭,仿佛不知道疼痛的怪模樣,倒又忍不住要笑了。 「好了,我現在說句正經話,你聽不聽?」 「說正經話,我自然會聽。」緹縈將信將疑地說,「不過,我從不知道你哪一句是正經話?」 「這,你未免太不信任我了!至少關於師父的大事,我說的總是正經話。」 緹縈想了想,這不錯!便不作聲,作為默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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