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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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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廣其意」者,沈鵬頗思振作,翁同龢加以勉勵,並認為仍以回京銷假,在翰林院供職,方為正辦。這一次銷假入都,遂有葉昌熾所記,九月廿一日之事。緣督廬日記先記其兩年以前事云: 先是,兩年前誦唐曾上書言宮闈事云:「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雖赴西市無憾。」師(指徐桐)告以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力拒未許。自此戒閽人無為沈編修通謁。 在徐桐看,沈鵬既有心疾,又有「前科」,翁同龢在鄉理當提高警惕,嚴加管束;則任令其來京銷假,首請代遞封奏,而處置老到,謂「中堂欲視,何妨啟視」,將以洩露內容之責,歸之於徐桐,此又不似閱歷不深而又有心疾者之所為,因而徐桐疑心為翁同龢所教唆。 事實上,翁家為此事非常緊張。而教唆者,則翁家的女婿,亦即「續孽海花」的作者張鴻倒難脫嫌疑。張鴻在他的書中分析沈鵬致心疾之由,最重要的一點,是疑心費小姐在蘇州另有所歡: 他本來研究詩詞,滿腔情緒,滿擬在閨房唱酬用的,不料那位米小姐毫無一點熱愛深憐的表示,別來數月,音信不通……他天天獨住在會館中,幾個同鄉老友如莊仲玉等,時時勸導他,也不能消滅他的精神變態。 莊仲玉即是張鴻,在他的書中,為他自己所起的化名。以下引錄沈鵬劾「三凶」的奏稿;「三凶」謂榮祿、剛毅、李蓮英,歷數罪狀,但除了表示對李蓮英「除惡務盡,不俟終朝」以外,於榮祿僅謂「亟收兵權」,於剛毅亦不過請懲其苛暴,並未要求作任何嚴峻的措施。 張鴻看完此奏,曾與沈鵬談翁同龢的功過,張鴻的看法是頗為中肯的,他說: 去年黨禍(指戊戌政變),我看稍有良心的士大夫,都有點灰心的人。你這個摺子上了,有甚麼用處?況且也未必能上去。你說到皇上現在可憐,但是你的老夫子教了他一二十年書,也沒有替他布置點基礎,去年不趕掉他,確是可保不致於鬧事;但是母子爭權,早晚總要決裂的,那時候他老人家或許受禍較深些,也未可知。 謂翁同龢在此一二十年中,並未為德宗「布置點基礎」,也就是說沒有組成一個真正的「保皇黨」,確為實情。但翁同龢並非沒有組織過,汪鳴鑾、文廷式、張謇,在翁同龢看,都是棟樑之材,可惜培養不得法;而一旦見忌,又不能力任保護,任令人排而去之。張謇是最聰明的,早看出翁同龢不可恃,因而自作打算,在所謂「翁門六子」中是結局最好的。 不過張鴻之所謂「沒有替他布置點基礎」,不免有牢騷在內,因為他雖是翁同龢姪孫女婿,卻並沒有受到甚麼提拔;也就是不注意「布置」的一個證明。張鴻接下來又說翁同龢,「至多不過如王漁洋、翁覃溪一流,文采風流,照耀一時罷了,決沒有大政治家的手段」,卻是一針見血的批評。 以下又談到沈鵬此摺一上,累及翁同龢的問題。「續孽海花」中寫道: 仲玉道:「據我揣想,那掌院的余老道,正想做大阿哥的師傅,那裏肯替你代奏?你的禍福他不管,他倘然代奏了,比你的罪更厲害,這老肯傻幹麼?他不代奏,就不會牽出你的老夫子來了。」 「余老道」謂徐桐,因為他篤信「太上感應篇」,故有此外號。徐桐不肯代奏,就不會牽累翁同龢,這是第一次的情形;第二次就不同了,此為張鴻所見不到,還是別有緣故,已無法查考,但張鴻寫沈鵬上奏是第二次的紀實,在戊戌政變前,沈鵬已有一次,張鴻不能不知,既知而未加阻止,且復慫恿之,很難解釋其心態。張鴻為沈鵬的打算如此: 仲玉道:「我們總角之交,無庸客氣,你將來飛黃騰達,我是不來保你的,一來你沒有趨蹌奔走的才幹,二來你從小讀了許多書,不願做那卑鄙龌齪的事,所以你的官運,將來也不過如此。況且朝局如此,不久必有大亂,恐怕也沒有時候讓你等著飛黃騰達。你倘然由此得一大名而去,替你想也很上算的。」 北山呵呵笑道:「畢竟是知己!我本來沒有富貴的希望,加以處境如此惡劣,還是幹這個的好。這稿子請你改削一下,幾天內我就要去幹。」 三千餘言的原稿,經張鴻刪改成一千多字。上摺的情形,除緣督廬日記以外,翁同龢日記中,亦曾提及,但皆無細節。故「續孽海花」中的記載,可補拙稿之不足。據翁氏族人告訴張鴻,沈鵬自在翰林院見拒於徐桐以後,次日又至徐桐家求見,「聲明禍福由他一人身受」,而徐桐仍舊拒而不見,但對翁同龢的影響,至為惡劣。 其時翁弢夫因丁祖母之憂,已回常熟,翁家在京諸事,由翁同龢的一個遠房姪孫翁燿孫,亦即是「續孽海花」中的龔樵孫照料。沈鵬的封奏,雖未上達,但京中已傳遍了這一新聞。翁燿孫便派人將沈鵬送回蘇州。到了十一月初,沈鵬復又北上,這回鬧的風波很大。翁同龢日記: 十一月初四日:聞沈頌棠抵上海,此次入京又欲上封事,狂疾深矣! 十一月初九日:沈鵬前日到山投刺,聞住三峰,所欲遞之摺,竟刊入申報,可怪、可憎。 十一月十一日:沈頌棠由三峰來,辭以疾。 沈鵬謁翁同龢既未獲接見,遂又入京,乃有訐告徐桐之事。翁同龢日記: 十一月廿五日:連日為沈鵬在京欲訐大臣,同是公議,遂令出京,而炯孫阻之尤力,旋天津報登其疏稿,而論者遂疑余主使。沈鵬既歸,見之又作辨誣一篇,欲刊之於報,於是同鄉諸君益憤,斌孫面斥其具疏之謬,並痛駁其置辯之非,乃始罷議。噫,沈鵬一癡獃子耳,其人不足惜,而欲累及師門,亦奇矣哉。 意在言外,謂有人鼓動,其人即為張鴻。翁家後與張鴻幾絕往來。而張鴻在「續孽海花」中對申報及天津國聞報登載沈鵬疏稿,皆略而未寫,獨詳者為沈鵬大鬧翰林院,翁燿孫手指幾被咬斷一節: 仲玉一看,果然是北山和樵孫二人在地下拖滾。仲玉就上前扶起北山,那趕車的也扶起樵孫,兩個人頸面脹紅,相視不出一聲。 仲玉道:「二位在此地都不雅觀,姑且到我家裏去再說。」 樵孫道:「好,好!」他就跳上了車。北山的車不知那裏去了,仲玉就扶他坐在自己車廂裏,自己跨了車沿,一同回到半截胡同寓中。仲玉請他們到書房中坐下,只見樵孫衣袖上血跡淋漓,吃了一驚,問道:「樵孫,你袖子上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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