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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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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翁燿孫趕到翰林院,只見沈鵬穿了官服,在大門外三跪九叩禮畢,捧著摺匣正要進門。翁燿孫上前先奪摺匣,交與車伕,然後勸阻;沈鵬跳著腳大吵大鬧,招來了好些看熱鬧的人。翁燿孫拉他上車時,彼此滑倒。沈鵬恨極,拉住翁燿孫的手,咬住他的小指不放,直待張鴻趕到,才得解圍,但翁燿孫的那隻小指已被咬斷了骨頭,僅有一半皮肉相連。 徵諸翁同龢日記,齧指一事,確為紀實,而且翁燿孫的這番痛楚,對保全翁同龢,頗有關係。後面將會談到。 當時在張鴻寓中,苦勸沈鵬回南,沈鵬表示,只有翁同龢可以阻止他,否則,匹夫不能奪志。於是打電報到常熟,由翁弢夫回電:「諭令墊資,派人婉勸回常。」恰好翁燿孫的姊夫,也是翁同龢的另一個姪孫女婿葉茂如引見後南歸,便由他護送沈鵬同行。路經天津,發生了沈鵬奏摺,披露於國聞報的新聞,此事於翁同龢頗有關係,亦為了解戊戌政變真相的一項重要佐證,據「續孽海花」描寫如下: 葉茂如和北山,在天津車站下來,就住在紫竹林鴻昇旅館。茂如去找了幾個朋友,回來向北山道:「今晚上有個朋友請我吃花酒,你一同去散散心好吧?」北山道:「很好。」 傍晚,那朋友來了,進房看見了北山,就由茂如介紹了,原來直隸候補知府王菀生。菀生知道是沈北山,就特別和北山作揖道:「兄弟新近聽說老兄具摺參劾三凶,真是朝陽鳴鳳,欽佩得很。」 北山道:「書生愚見,算得甚麼?況且沒有上達,承閣下提及,慚愧得很。」 菀生道:「這篇文章本不在乎上達不上達,只要天地間留得正氣,留得公論。老實說,這事沒不能實行的,何妨在報上發表一下,教世上有心人都拜讀一下纔痛快。」 茂如聽了忙道:「這萬萬使不得的,北京同鄉教我伴送他回鄉,就怕他再闖禍。」 菀生聽了,向著北山一笑道:「這事不提……」 當天晚上王菀生在天津侯家浚賽金花處宴客,將沈鵬的疏稿騙到手,交由嚴復在國聞報上,原原本本、一字不易地發表了全文。這當然是惡意的。按:王菀生名修植,浙江定海人,光緒十六年的翰林,與翁同龢素無往還,而為榮祿在北洋時,辦洋務的文案要員,官銜是候補道。戊戌政變時,梁啟超以日本公使林權助的安排,化粧為日本人,在天津登上日本輪船,總署通知北洋,榮祿派王修植帶同日文翻譯官上船查緝,王修植與梁啟超相熟,一見裝作不識,日文翻譯官以日語盤問梁啟超時,梁始終不肯開口,王修植一笑而起,帶回翻譯官,以查緝無著覆電總署。王修植承榮祿之命有意縱放;康有為則在慈禧訓政的前一天,八月初五即已得到消息,一早出京,至塘沽後,自道已登招商局的海晏輪,大餐間已有人,改搭官艙,行李亦已下船,因船須次日清晨四點鐘方開,嫌艙中氣悶,因而又攜行李下船,第二天初六上午十時,搭英商太古公司的重慶輪離津。但上海的報紙記載,上海道蔡鈞奉到緝拿康黨的電報後,盤查所有自津抵滬的輪船,招商局新濟輪的買辦陳述:康有為於初五下午下船,後來有口操粵語者四人上船覓康,低語良久,康有為即攜行李下船,據聞將改搭重慶輪云云。是則康有為亦為政變發作以前,有意縱放;原搭新濟輪,而在是年年底自編的年譜中,故意寫為海晏輪,乃是作偽而避免為人查究真相的手法。戊戌政變,另有真相。頗持正義的嚴復,在國聞報上評論說: 天下至不平而可傷心之事,莫甚於憑一家之私說,而無兩造之訟直。即如康有為一獄,自八月初六日以後,中國之懿旨上諭,始則曰「辮(莠)言亂政」,繼則曰「大逆不道」……欲成其讞,須有四證:一、康之奏文;二、袁之告辭;三、皇帝之諭旨;四、同謀楊、劉、林、譚之供狀……不然則與八月十四日上諭,「謀圍頤和園」五字,前不見來蹤,後不見去影,冥冥九閽,茫茫終古,長留此不明不白一種疑案而已。 王修植一直在北洋辦洋務,同時也替北洋聯絡新黨及報界,類似今天所謂「公關」人員。既為幕僚,自以府主之意旨為意旨,在戊戌政變前後,榮祿為「載漪、剛毅集團」拖下水,不能不縱放康梁,以免所謂「告密」、「謀圍頤和園」的欲加之罪,因康梁到案,公開審訊而拆出。及至裕祿代榮祿督直,此人屬於「載、剛集團」;義和團在袁世凱治下的山東不能立足,湧向直隸,在裕祿的庇護下,迅速蔓延,同時廢立的陰謀正在積極進行,為消除可能產生的阻礙,對於退歸林下的翁同龢,仍有相當的顧忌;及至居然有沈鵬這種「書獃子」出現,更不知翁同龢門下,尚有幾許人步沈鵬的後塵,所以王修植之騙取沈鵬的原奏,交國聞報發表,包藏禍心,是翁同龢又一次極嚴重的危機,且不說翁同龢對廢立如果有不滿的表示,即難免殺身之禍;即令其朝士有反對的言論,亦可能以翁同龢作題目興起大獄。因此沈鵬的行為,為整個常熟京官所厭惡,而沈鵬亦因此而不能免於禍。 二十六年正月廿五日,上諭將沈鵬革職,著地方官嚴行監禁。常熟縣自曾君表家將沈鵬傳到,獄中頗為優待,不與眾囚同處,且派兩僕為之執役,縣令又贈書籍碑帖,鐵窗歲月,不難消磨。月餘以後,移省監禁。至義和團亂起,沈鵬得知兩宮西狩,大受刺激,心疾更甚。獄中有詩兩首,一首是七律,題作「聞西狩有感」: 回首長安感慨多,宸躬消息更如何?半年縲絏思金闕,一夕烟塵渡玉河。算我無能空嘆息,逢人多淚自滂沱。聖朝恩澤知無限,應有遺臣夜枕戈。 另一首五律,比七律要高明些。 四郊多壘日,天子復蒙塵。縲絏微臣罪,封章丞相嗔。圍鈞誰致亂,家難更傷神。愛惜桃花好,從今莫問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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