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三六


  「秦師爺太客氣了。」白寡婦說,「李統領是先夫生前的好朋友,我很知道他的為人,很敬重能幹的人。」

  「這話倒不假!」秦典林脫口答了這一句;旋即感到話說得欠檢點,便又補充一句:「可惜我不是!」

  話有點說不下去了;趙仲華很機警,換了個話題,「秦師爺一個人在這裏,總難免寂寞吧?」

  「還好,還好!」秦典林指著梁禿子說,「有我們梁二哥常常陪我,不會寂寞。」

  「你陪秦師爺,」白寡婦望著梁禿子問:「逛了些什麼地方?」

  「無非吃吃酒,聽聽書。」梁禿子老實答說。

  提到說書,趙仲華的勁道來了。原來他跟徐老虎一樣,是個書迷。不迨徐老虎喜歡「三國」,而且喜歡夏玉台一派的「武三國」,趙仲華則不拘一格;說到頭來是愛跟說書名家交朋友,老一輩的藍玉春如何如何;小一輩的王少堂如何如何?得自親見親聞,往往失真的道聽塗說,自然大不相同;加以趙仲華的口齒清晰,形容入妙,益覺娓娓動聽,因此,在無形中勸了秦典林好些酒。

  他的酒量很好,只是初次作客,不便暢飲;白寡婦因為還想找機會說幾句要緊話,希望他保持清醒,所以亦不多勸。飯罷茶敘,趙仲華接受暗示,故意把話題又轉到李振標身上。

  「李統領實在很苦惱!」白寡婦接口說道:「秦師爺想必總知道他的心境?」

  這一句話是逼著秦典林要談李振標;至少不能不把話接下去。秦典林心想,李振標的苦惱,就是她跟徐老虎替他帶來的;這話該怎麼說呢?考慮了一下,覺得還是以裝糊塗為宜。

  「白太太,」他用略帶驚訝的神態說,「我倒還不知道李統領有苦惱。」

  這樣的回答,在白寡婦的意料之中;甚至是她所希望的回答,因為話就急轉直下,很自然地說到要緊的地方來了。

  「秦師爺你倒想,」她很快地說,「李統領是個極重義氣的人,偏偏做的這個官,要他不講義氣。說起來,江湖上的弟兄,那個沒有一點香火因緣?平時稱兄道弟,一起共過患難享過福的;倒說有朝一日,要教他公事公辦,翻臉不認人,他怎麼狠得下心來下辣手?想想真是替他苦惱。」

  這番話,著實有點分量。秦典林開始感到白寡婦不大好應付了!他把她的話體味了一遍,認為她是在警告,果然李振標下了辣手,便是不講江湖義氣;江湖事,江湖了,李振標的緝私營統領的銜頭,就得掛起來說話了。

  「秦師爺,不瞞你說,從我們這位李三哥有了好消息以後,我一直替他在發愁;我倒有個想法,不曉得做得通,做不通?」

  「請教!」

  「我想,做官那裏都好做,何必一定要在絆手絆腳的地方?『兔子不吃窩邊草』,為的是躲起來容易;如果窩邊草吃光了,自己的這個洞讓人家看得一清二楚,秦師爺,你倒想想,有啥好處?」

  「嗯,嗯!」秦典林不能不佩服,「原來『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在此!『狡兔三窟』,隱藏的洞是要緊的!」

  「一點不錯,狡兔三窟!看上去挖到人家的根了,說不定就撲個空。」白寡婦趁機作了這個表示自己還有地方可躲的暗喻;靜靜地等候反應。

  秦典林在南京候補,真是所謂「轅門聽鼓」,並無酒食徵逐去應酬官場的能力;若說要他找一條能夠替李振標活動調差的路子,一時還真想不起可從何處下手。

  而且,就有路子,也不能自作主張,所以此時無法作任何承諾;不過他的態度很懇切,「白太太,」他用低沉的聲音答說:「這件事我曉得了!我很懂你的意思。等我跟李統領談了,再來回報你。」

  事實上,這就是白寡婦所希望得到的答覆;尤其是他的神色,在她更覺滿意。心裏在想,此人可以說已被自己說服;如果再有進一步的表示,讓他死心塌地去為自己辦事,豈不更好?

  這樣想著,便動腦筋,如何向他示惠?最簡單的辦法是送錢。但看秦典林的為人以及他目前的境況,決不肯,也不必接受這樣的餽贈,還得另想別法。

  眼前不是能讓她從容籌思的時候,「秦師爺,明人不須細說。我只有一句話:李統領當你是自己人,我也當秦師爺你是自己人。」

  說到這樣的話,加上她那種若有所言的眼色,使得秦典林心裏又是一蕩;趕緊站起身來說:「我曉得,我曉得!一切心照。」

  白寡婦不必再留他了;陪他出了書房,只見梁禿子與趙仲華雙雙迎了上來,眼中都帶著一種詢問的眼色。白寡婦便略略額首,表示談得很好。

  於是梁禿子問:「秦先生,是不是要回去了?」

  「是的,要告辭了。」秦典林向白寡婦道謝:「叨擾,叨擾!今天這頓飯吃得很有意思;但願以後還有得吃。」

  「儘管來!」白寡婦微笑答道:「一遭生,兩遭熟,秦師爺想到就來好了。」

  這賓主之間的對答,在旁人聽來,不免想入非非,尤其是趙仲華,更覺得她的話外有話,心裏很不是味道。

  「梁二哥,」秦典林問道:「可以不可以陪我回客棧?」

  「當然,當然!」

  到得客棧,秦典林顯得很興奮;他倒真的想辦成這件事,將梁禿子邀來,是有些不便在白寡婦面前出口的話要問他。

  「白寡婦好像跟李統領很熟?」他試探著問。

  「是的。從前很熟。」

  秦典林發覺自己發問的方式,很不得當。白寡婦與李振標的關係,他是知道的,無須從頭問起。再則在梁禿子面前,亦不必有所顧忌;大可想說什麼便說什麼。

  「我知道,從前很熟,現在幾乎斷絕往來了。梁二哥,我想要知道,從前熟到如何程度?除了通家之好以外,另外有沒有感情上的糾紛?」

  「感情上的糾紛?」梁禿子愕然,「你是說李統領跟我們女東家,是不是『好』過?」

  「對了!就是這話。」

  梁禿子搜索記憶,無此印象;不過男女間事,難說得很,他只能這樣回答:「沒有聽說過。好像不會有這樣的事。」

  「何以見得不會有?」

  「我們女東家不是亂來的人;而況有了徐老虎;再跟別人好,徐老虎先就放她不過。」

  「我是說她在沒有跟徐老虎好以前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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