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
| 五二 |
|
|
|
「有三哥替白五嫂作主,再好沒有!」孫五太爺覺得有一番話,還得重申一遍,「寶山也是個好腳色,將來一定會大大『升梢』;白五嫂就是愛惜他的人才,所以替他擋在前面。這番苦心,我們弟兄三個跟振標,完全清楚。不過,『不遭人忌是庸才』,眼前就有人在私底下說寶山的壞話;我耳朵刮到,也不止一次兩次了。將來寶山一躥起來,就更加會有人挖他的根;也一定會提到白五嫂。我們要替他洗刷,認認真真說句公道話;白五嫂這件事,是瞞著寶山做的;如果寶山知道了,一定不肯教一個女人去替他擋災。」 他這些話是說給沈二太爺聽的,作用不是希望發生在將來,而是眼前要求所有知道的人守口如瓶。因為一透露出去,自然會傳到徐寶山耳中,那就不外乎兩個結果,一個是挺身而出;一個悶聲不響。如是前者,有違白寡婦的本意;倘如後者,更加糟糕,徐老虎一世抬不起頭來,白寡婦的苦心,全付之東流,不管受何罪名,都是白白犧牲。 但是以此二爺的地位,他如何可以叮囑他千萬不可說出去?那樣,就不算是將他看成一個不懂事的後生小子;至少也意味著是個難共機密的人。但事實上,沈二太爺平時口風並不緊;如果真一問到,他可能就會告訴人家,不可不防。因此轉彎抹角地說了這一套話,用意在引起沈二太爺的警惕。 「不錯、不錯!」沈二太爺深深點頭,「這話,回頭還得要關照振標。」 話在他身上發生作用了。但是,孫五太爺沒有想到,朱三太爺卻多了心;將來若是有人說一句;這件事徐老虎雖不知道,朱三太爺可是一清二楚的;不過,他不開口,就只好讓白寡婦去擋災了!那一來,連自己在幫裏的威望,都受貶損,太划不來了。 於是他作了個決定。只是此刻不便說,說了便成鬧意氣;傳出去說是三老不和,會驚動五湖四海。豈可不顧大局? 其時,沈二太爺已經將李振標又招了回來,仍舊是孫五太爺開口:「『皮絆皮絆,三年不談,十年不爛』;現在談它個清楚。振標,你的意思到底怎麼樣?」 「皮絆」是湖北話,糾葛不清之謂;清幫亦通用此語。李振標聽他的口氣,知道三老已經商妥了辦法;自己就不必提出任何要求。因為提了也沒用。 「三位太爺,」他說,「我剛才說得很清楚了,只要讓我在公事上過得去,三位太爺怎麼說,我怎麼做。」 「你的話很漂亮,也很滑頭。」孫五太爺很率直地說,「公事也是事,私事也是事;事在人為,要看你怎麼做法?你說,要你公事上過得去,這一層我們三個沒有辦法包你的圓兒;因為你是怎麼答應劉制臺的,我們不曉得。」 這話分量很重,李振標大吃一驚;以為三老一商量之下,認定他出賣了徐老虎與白寡婦這一夥人。這是所謂「扒灰倒籠」,犯了「十大幫規」的第二條;有死而已!因此,氣急敗壞地說:「五叔,你老人家這話,我肩膀上擔不住。劉制臺先委我做緝私統領。後來才交名單下來;我為寶山他們求情,是跪在劉制臺面前說話的。如果我說假話——」 「不,不,不!」孫五太爺倒有些歉然了;急忙阻止他賭咒:「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公事上怎麼交代,要看你自己的手腕;我們總讓你情理上交代得過去就是。」 「國法不外乎人情!」沈二太爺接口說道:「情理上交代得過去,公事上總也交代得過了。」 聽得這話,李振標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是,是!」他拭一拭汗說。「我聽吩咐!」 「我們三個的意思,把白五嫂交給你!」 李振標一楞;不自覺地問:「交給我怎麼樣?」 「自然是隨你處置。」 這就很清楚,是由白寡婦一個人「頂兇」,李振標知道這就是最後決定,沒有討價的餘地,但有句話不能不說:「請問五叔,我有句多餘的話要問,這是不是白五嫂自己的意思?」 「你這話問得真是多餘!」孫五太爺怫然不悅,「我們三個人,歲數加起來不止兩百;莫非還會拿個空子,還是婦道人家來墊背?」 「是,是!」李振標急忙賠罪,「五叔不要生氣,是我說話沒有分寸。」 「閒話少說。你只說一句,這樣子做法,事情是不是就算擺平了?」 「不是」也不行!李振標硬著頭皮答一聲:「是!」 「那麼別人沒事了?」 「別人」是指徐老虎與四金標;李振標想一下答說:「這一層,我一定做到。不過,也要讓我有句話好說。」 「你要說句什麼話?」 「我跟劉制臺說,其餘的都逃散了;不會再出事。」李振標說,「如果他們自己不檢點,我這句話說不響。那就想幫忙亦無從幫起。」 意思很明白,只要徐老虎與四大金標,光販私鹽,不殺人,不越貨,更不與官兵為難,李振標就可擔待一切。這是保證,也是要求;要求不悖情理,孫五太爺表示滿意。 「三哥,振標的話很『上路』,事後請你告訴寶山一聲。」 朱三太爺點點頭,不置可否。心裏在說:何必事後?事先我就要告訴他。 「那麼,此刻要談做法了。」孫五太爺問道:「振標,你跟白老五生前也是好朋友;白五嫂雖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也叫事出無奈。如今『樑子』解開了,你們見個面好不好?」 「提到這話,我要在你老人家面前,表明心跡。我跟白五嫂根本沒有『樑子』!這不是我故意裝得氣量大,實在是白五嫂迫不得已,說起來還是在衛護。所以這一次我也決不是有啥報仇雪恨的意思在裏頭;至於白五嫂,到我那裏也來過幾次,我因為公事上頭有疙瘩,不敢見她。現在三位太爺的吩咐,事情有了歸束;如果你老人家認為大家應該談一談,當然要見個面。」 「『鑼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你這番表白是應該有的。」孫五太爺向朱、沈二人說道:「明天,我那裏吃夜飯。還有件事,應該先告訴老弟兄。」說著,不自覺地眉開眼笑了。 朱三太爺微感詫異,沈二太爺卻猜到了,「五哥,」他問:「是要吃金妹的喜酒了;是不是?」 孫五太爺點點頭說:「還早,還早!」 「這樣說,事情已經定局了?新郎倌是那家的?」 孫五太爺故意賣個關子,「到時候你們就曉得了!」這因為說出趙仲華,白寡婦就成了他的親戚;防人誤會他為了「親戚」有私心,所以不能不這麼說。 回到家,只見白寡婦跟金妹正談得起勁,白寡婦倒沒有什麼,反而是金妹埋怨孫五太爺:「爹!你怎麼去了這麼多辰光?」她說,「說好白五嫂聽你招呼的,也不送個信來!」 「等等不要緊;等等不要緊!」白寡婦趕緊接口,「我一點不急。」 孫五太爺點點頭,不理這一段;只慈愛地問金妹:「你在白五嫂那裏吃的中飯?」 「嗯!」金妹點點頭,一張臉忽然紅了。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