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
| 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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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正碰在白寡婦的心坎上,只覺胸前一緊,眼眶發熱發酸,真想痛痛快快哭一場。可是她畢竟還是忍住了;拭去淚珠笑道:「照這樣說,我倒但願你充軍了!不管充到『雲貴半邊天』,我跟了你去就自由了。」 「恐怕沒有那麼便宜。」徐老虎黯然低頭;等他抬起頭來時,眼角也有了黃豆大的兩滴淚水。 「你不要傷心。」白寡婦極力抑制自己的悲傷;一面替他拭淚,一面說道:「天無絕人之路,總想得出救你的法子。」 「我看沒有法子好想!李老三跟我說得很清楚了!」 「他怎麼說?」 「他說:他曉得有種西洋的丸藥,只要吞一粒下去,一點痛苦沒有就『去』了!」 這就是說,李振標已可斷定,到官決無生路,不如自裁。白寡婦心中一動,不由得問說:「什麼時候吞呢?」 「當然在到案『過堂』,公事有了交代之後。早吞了白死,沒有用處。」 白寡婦爽然若失。心想:若是只要有人一死,便可抵銷大家的罪;那有多好! 「就有用處,我也不做這種事!」徐老虎自己說,「這好比唱戲,既然有膽量上臺去,就要說是說,唱是唱,做是做,打是打,把戲唱足了它;如果扮隻兔子、扮隻豬,一上臺就裝死,那就不如省省了!」 這個譬喻很動聽。白寡婦心裏泛起一種驕傲的感覺;自己的這個「男人」很「有種」!因為如此,她又有警惕:第一、行事絕對要機密,如果讓他知道了,他會不擇手段阻止自己去投案;第二、行事要十分小心,決不能讓人誤會徐老虎知道她要去投案,故意裝糊塗。 「巧珠,」徐老虎忽然有些英雄氣短的模樣了,「我現在沒有別樣心事;只放心不下你!」 「喔」白寡婦心想,他這話等於替自己說了;抑鬱地抬眼問道:「你不放心點啥?」 「你年紀還輕——」 「這你放心好了!」白寡婦搶著說,「我跟三奶奶說道,我的命苦!命苦我認了;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唸經吃長素,修修來世。我們名分雖沒有,心裏我總當我是你的人了!」 徐老虎默然,怔怔地望著她;淚光閃閃,而又似乎難於啟齒似地,令人困惑。 「怎麼?」白寡婦問,「你還有什麼話?」 「你完全弄錯了!」徐老虎很吃力地說,「不是要你替我守節,沒有名分,又沒有兒女,守也守不出名堂;我的意思是你年紀還輕,犯不著耽誤自己,憑你的人才,不愁沒有體體面面的人來娶你!」 原來他是這樣的意思!白寡婦倒不免自慚,相處至今,還不能把他的為人看透;當然,她也很感動,而更多的是懊悔;自己實在可以不必假設這種根本不可能會有的情況!因為等將來真相大白,他想到自己有過這樣的表示,為了報答恩情,一定照樣去做;甚至誤會自己是留下「遺囑」不肯違背。自己不娶,豈不是絕了他徐家的香煙? 轉念到此,白寡婦自覺是在無意中造了孽,有如芒刺在背;沮喪地不開口。 這表情很奇怪;徐老虎猜不透她是何心思?不過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這件事不宜再談了! 此話不談,要談的話還多得很,徐老虎有好些後事要交待。他雖不識字,待人處世倒是磊磊落落的;自覺有好些友道有虧的事,或者已許下的諾言,必須料理得清清楚楚,才能死而無憾。而這些後事,有的可以趁這幾天工夫,自己去辦;有的卻必須託付給白寡婦。 這當然從最要緊的談起,徐老虎定定神,細想了一下,認為最要緊的有兩件事;其中有一件是白寡婦知道的,有一件卻一直瞞著她,看來如今是不能不告訴她了。 兩件事都是徐老虎負疚於心,耿耿不安的。一件是他酒後玩槍,打死了一個姓吳的朋友;此人的遺孤要照應。 「吳老二有一個兒子;千萬要照應好!」徐老虎說:「他娘一天到晚鬥紙牌,不大管他,要學壞了!巧珠,我看教他做你的乾兒子,好不好?」 「只要他娘肯,當然好!不過,」白寡婦在想,他這個託付一定要落空;倒不如替他出個主意,「做乾娘的怎麼管得住男孩子?無非照應他不挨餓、不受凍而已。十三、四歲知識已經開了,在外面不學好,只怕做乾娘的曉都不曉得。照我說,不如叫他到鹽棧裏來學生意;或者送他去唸洋學堂,住在學堂裏。」 「住學堂到底還小,他娘不會放心的。」徐老虎沉吟了一下說,「叫他到鹽棧裏學生意,一面請人教他讀書。這樣子,你照應起來也方便。」 「這也好!」白寡婦只有這樣答應。 「還有件事,巧珠,我說了,妳不要罵我!」 白寡婦看他臉上有尷尬之色,不由得詫異:脫口問道:「你做了什麼鴨屎臭的事?」 「事情倒不算鴨屎臭;不過有點對不起你。」 「對不起我?」白寡婦略為想一想說,「那不要緊!你說出來我們商量,看看有什麼補救的法子?」 「對了!我就是想請你補救。」徐老虎問道:「後街上的荷姑你還記得不記得?」 荷姑是小家碧玉,卻長得明艷可人;白寡婦見過幾次,自然記得。「不就是有個瞎子老娘的荷姑嗎?」她問,「後來突然之間搬家了。你問她做什麼?」 問到這話,徐老虎越有窘色;但終於鼓足勇氣說了出來:「先搬在鎮江;是我替她找的房子!」 白寡婦大為詫異;簡直不能相信。但她立即警覺,自己的態度會嚇得他不敢說下去;所以趕緊放緩了臉色,平靜的說:「這也沒有什麼!你說下去。」 看她並無慍色,徐老虎才放下了心;而下面的話也比較好說了,原來徐老虎將荷姑安置在鎮江;一個月總有幾次雙宿雙飛,如是約有一年之久,荷姑提出要求,要正式嫁徐老虎,甘願為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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