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六三


  原來她對李振標奉命嚴拿江淮鹽梟一事,毫無所悉;更不知道徐老虎與白寡婦要搶著去投案;而一投了案很可能性命不保,所以這樣驚異地問。

  白寡婦自然不便也不必細說,只歉然地答說:「三奶奶,你不明白,我也說不清楚,只請你照我的話回覆三太爺好了!」

  琴樓老七想了一下,覺得此事要問只有問「老頭子」;當下說道:「你請坐一坐!我馬上去告訴他。」

  這一去去了好久;回來時,朱三太爺跟在後面,一進門便說:「白五嫂,你也不必那樣子想!寶山投了案,當然,身背上不輕;不過也未見得就一定要『借人頭』。我來想法子,你把心寬寬。」

  「是!」白寡婦趁機說道:「三太爺等於寶山的『親阿叔』,只有仰仗你老人家的大力,寶山才有活路。」

  「是的、是的。」朱三太爺說,「我有多少力量,盡多少力量。」

  「謝謝三太爺!我改日來請安。」

  ***

  李振標從南京回來了。一到先派人給徐老虎送信;約他晚上見面,時間定在九點鐘,地點是在他家裏。

  徐老虎當然要仔細想一想,「麻布筋多,光棍心多」;多想總不是壞事;朝壞處去想,更不是壞事。

  徐老虎怕此去是場鴻門宴,李振標說不定當場翻臉,筵間下手;如果出以這樣的手段,他是不會甘服的,所以在腰間佩了一枝小槍,去將四大金標找了來,有一番話交代。

  「李老三從南京一回來,就約我吃飯,好像不懷好心。現在是上刀山、下油鍋的時候,什麼事都會發生,不能不預先想一想。」

  「寶山,話不是這麼說。」白寡婦很婉轉地糾正他,「你不要忘記,是你先約人家;人家因為要上南京,說回來再談。現在回來了,立刻請你吃飯,並沒有錯。」

  「話是不錯,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徐老虎停了一下說,「他如果好好跟我談,我跟他走。不過走要走得值得。這件事,一直沒有認真談過,今天要好好談一談了。」

  「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我們也不能讓大哥一個人去頂缸。」

  董金標說的是門面話,沒有什麼道理可言;不過其餘三個人不能不隨聲附和。亂糟糟你一句,我一句,表明了各人的義氣之後,白寡婦開口了。

  「照我看,李老三今天不會做出什麼半吊子的事來!不過,要有人去擋,也是逃不掉的事。我們現在分兩面來商量,寶山進去了,在南京怎麼辦?在這裏怎麼辦?」

  「在南京,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銀子;只要能救大哥,花多少都不在乎!」蔡金標說,「如今先要想法子籌現款。」

  「那倒不必急。」白寡婦說,「銀子容易門路難。」

  「路是自己走出來的。」蔡金標說:「大哥真的要進去了,我們自然陪到南京。」

  「也不必多去。」徐老虎搖手阻止,「第一,人多沒有用,反而惹眼;第二,這裏是根本,不能沒有人照應。」

  於是議定,徐老虎投案以後,由蔡金標陪著白寡婦到南京去打點照料。至於在揚州,一切由董金標負責;眼前或者不能有所作為,但須保存實力,以備再起;尤其是要保護自己的碼頭,不為人所奪。這個責任很重;董金標倒是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了。

  ***

  這天晚上,徐老虎到將近午夜時分才回來;四金標都還在那裏等消息。

  「談得還不錯!」他說,「李老三總算很上路,投案的日子,由我自己決定,我定了月半,還有八九天的工夫,該當要預備的都可以預備好了。」

  「大哥!」董金標問,「李老三沒有說,大哥投了案以後,會怎麼樣?」

  「他說道,案子儘量拖;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到拖不過去的時候再說。」

  「照這樣看,他很幫忙?」

  白寡婦心裏明白,李振標遵守跟她的約定,對徐老虎使了一條緩兵之計。自己的打算,到此才是實現的開始;有許多早就想好的步驟,可以跟他談了。

  「南京那方面早早打點。老蔡不妨請他早點去;託總督衙門的劉二爺到縣衙門打個招呼,進去了也少吃苦頭。」

  所謂「進去了」是入獄,一投案解到南京,自然交首縣監禁,江寧的首縣是上元縣,那裏的刑房書辦叫王和貴,跟徐老虎有過一面之緣。此刻提到,讓他想起來了,很高興地說:「用不著找劉二爺;找上元縣的刑書王和貴。備一份禮,帶一張我的名帖,招呼就打到了。」

  「這份禮不能輕!我來關照老蔡。」白寡婦又說,「李老三那裏有個秦師爺,為人很熱心,也很能幹;他跟鹽棧的梁禿子是好朋友,明天約出來請他吃頓飯,託他照應,一定很得力。」

  「我知道,你跟我說過。我明天就去找梁禿子。」

  「還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白寡婦說,「老董是外場人物;將來少個人,恐怕要他獨當一面。鹽棧,我想不必讓他管了。」

  「那麼,交給那個管呢?小趙?」

  「不好,小趙資格還嫩,一下子拿他提起來,恐怕人家不服。我想,經過這一次風浪,大概慢慢要收束了;鹽棧是個退步,想該自己來管。」

  徐老虎並未聽出她話中的深意;點點頭說:「你自己管也好!一步一步拿小趙提上來,將來做你的替手。」

  「小趙未見得肯孵在鹽棧裏;他的志向很高,又有那麼個丈人,將來一定有一番事業創出來!」

  於是話題便轉到趙仲華與金妹身上。徐老虎頗致感慨,認為姻緣奇妙;將人比己,忍不住說了一番藏之心中已久的話。

  「巧珠,我現在懊悔做錯了一件事!當初應該帶了你開碼頭,避開這裏,正正式式做夫妻。這樣偷偷摸摸,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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