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六二


  白寡婦還未答話,心裏惻惻然的趙仲華搶著開了口,「三太爺,這還早!」他說,「徐大哥的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觀。到那時候我也要跟著我表姊到南京;等徐大哥的官司有個了結,再作道理。這一層,想求三太爺跟五太爺說一說,務必體諒。」

  「好!好!」朱三太爺滿口答應,「這是你們弟兄的義氣。五太爺一定會答應。我曉得他也是急於想了結這件大事;不過,事情逼到關節上,也教沒法子。照道理說,他不但會答應;而且很高興!」

  這表示朱三太爺對趙仲華作此表示,深為嘉許;而白寡婦心理卻拴了個疙瘩,怕自己一報了案,更會影響趙、孫兩家的佳期。不過,這也只好擺在心裏,決不能絲毫現於形色。

  「好了,就這麼說了。」朱三太爺是直性子,老實說:「趙老弟!你先請。我還有話跟白五嫂說。」

  「是!那,我就先告辭了。」趙仲華又向白寡婦:「表姊有什麼話交代?」

  「沒有別的話。那幾樣首飾靠你再到銀樓去催一催,千萬耽誤不得!」

  趙仲華答應著走了。朱三太爺便請白寡婦內宅去坐。他的妻子病故多年,當家的是個姨太太,半老徐娘風韻猶存;因為出身青樓,工於應酬,見了白五嫂,道長問短,親熱非凡,倒害得朱三太爺坐在一旁,好半天插不進話去。

  白寡婦心裏也很急,找個空隙,截斷了朱家姨太太的話,轉臉問道:「三太爺有話吩咐?」

  「寶山上午在我這裏。」朱三太爺沉吟著說,「他有件事來跟我商量;你來得正好,我想先問問你。」

  「是!」白寡婦看了朱家姨太太一眼;意思是提醒朱三太爺有關係的話不宜輕於出口。

  朱三太爺懂得她的意思,但認為不礙;而轉念又想,自己的話,讓他姨太太跟白寡婦談,似乎更合適。

  這臨時一變主張,便得重新安排;他想了一下說:「白五嫂,你先請坐一坐,我跟老七說幾句話。」

  朱三太爺這位姨太太,未從良以前的花名叫做琴樓老七,也是個直性子,當時便說:「老頭子也是,白五嫂又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不能說?」

  「自然是不能當著白五嫂說的話。來、來,不要嚕囌!」

  琴樓老七向白寡婦笑笑,跟著出去,好久方回,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不過笑得似乎很怪。同時,白寡婦發現朱三太爺已出了中門,看樣子不會再進來了:這表示要說的話都已經告訴了琴樓老七。

  「白五嫂,事情倒是一件好事;不過,老頭子說,仍舊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使得一直感到困擾的白寡婦,越發莫名其妙;「三奶奶,」她惴惴不安地問,「是怎麼一樁好事?」

  「寶山來跟老頭子說,跟你也好了有些日子了;應該有個名分。問老頭子,他這麼做好不好?老頭子說要先問問你。」

  是這麼一樁「好事」!白寡婦弄清楚了卻更困擾;因為這件事有好些不對勁的地方。第一、徐老虎為何不直接跟自己來說?第二、朱三太爺的態度似乎很奇怪。

  「喔,」白寡婦答說:「我要想一想。」

  「對的!終身大事,是要好好想一想。」琴樓老七以替她倒茶這個動作,暫時避開。

  於是白寡婦定定神細細思量。自己與徐老虎的這段孽緣,將來會是如何了局?這不是沒有想過,但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他,在她都不是什麼光采的事。清幫中對這方面是很認真的;不過一個未娶,一個已寡,偷偷摸摸過日子,情有可原。若說明媒正娶,等於公然「盜嫂」,在師兄弟的義氣上是說不過去的。

  這樣想下來,徐老虎所以不先跟自己說,而要請示朱三太爺的道理,就很明白了。他是想獲得長輩的准許;如果朱三太爺同意,恰如奉了師命,在幫規上是交待得過去的。

  那麼朱三太爺贊成不贊成呢?白寡婦將琴樓老七轉過來的話,多想一想便明白,朱三太爺並不贊成,不過不願公然反對;希望由她拒絕,彼此不傷感情。

  白寡婦覺得徐老虎的情分,朱三太爺的用心,都是可感的。事實上就算朱三太爺贊成,她亦不會同意;因為那一來,等自己投案以後,就會加重徐老虎的感情負擔,而且也會使得他更難見諒於人。

  作此拒絕的決定容易;要找個拒絕的理由卻難。白寡婦想到,話如果說得不妥,可能會露馬腳,讓人家猜到,她已有了秘密投案的打算。

  白寡婦在想,自己這一點成全徐老虎,比夫妻的恩義還深的苦心,眼前只有李振標一個人知道;而要瞞人耳目,特別是瞞官方的耳目,應該將徐老虎的關係拉得越遠越好。如果說自己是頭腦,徐老虎是夥計,當然頭腦挺身而出;倘是夫婦,老婆替男的去擋災,那做丈夫的還能有臉見人?

  這一層厲害關係,是緊緊掌握得住的;可是,拒絕的理由不充足,就會引人猜疑,尤其是朱三太爺那種老江湖,粗中有細,一看就透,更得有句話,讓他一聽就覺得言之有理,衷心接受。否則,想來想去,終究會猜到自己的真心。

  好得是有從容考慮的時間,白寡婦想了好幾個理由,很冷靜地考慮下來,認為有句話簡短有力,一下子可以打入人心。

  「三奶奶!」她照朱三太爺門下對琴樓老七的稱呼在喊。

  「想好了?」琴樓老七注視著。

  「三奶奶,我想過了。寶山是一番好意,不過,我自己知道,我的命苦,終究是寡婦的命;做了一回夠了,不必再做第二回!」

  此言一出,琴樓老七大吃一驚;直覺地用蘇州話問道:「休那哼格能說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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