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
| 七六 |
|
|
|
「不!你要做的事還很多。如今頂要緊的一件事是,商量派人到南京,看白太太是在什麼地方,替她上上下下打點,少吃點苦頭。」 這一說,又勾起了趙仲華的愁腸。她自然是下在監裏,以鹽梟的罪名,視為第一等重犯,有官媒看守,晚上睡「匣床」,終夜不得動彈;白天用鐵鍊子拴在床腳上,一旁是一隻其髒無比的馬桶。這種日子教她怎麼過得下去? 轉念到此,幾乎掉眼淚。梁禿子知道他的心情,自悔話說得過分;趕緊又安慰他說:「其實,也不會吃啥苦頭。自願投案,又有李統領在關照,一定客客氣氣的。再者,五太爺總有熟人在裏面,能託一託,更加可以放心。」 「對,對!」趙仲華愁懷一寬;想了一會說,「梁二哥,我託你到孫五太爺那裏去打聽一下看。鄭八通知了朱三太爺;他們三老說不定這時候已經碰了頭,看看是何說法?」 梁禿子覺得他這個推測,很有道理,孫五太爺雖不認識,但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登門求見亦不算冒昧,當即點點頭說:「好!我馬上就去。」 剛站起身,只見鄭八匆匆而來;腳步未停,便已開口:「寶山沒有回來?」 「沒有。」趙仲華答說。 「梁二爺有沒有打聽到什麼消息?」 「有的。」梁禿子要言不煩地答說:「白太太自願投案,跟李統領早接過頭;此刻是從很穩當的一條路一起到南京去了。」 鄭八點點頭,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他說,「三老都怕寶山會跟官兵翻臉,事情就不好收場了。如今看來,暫時可以放心。三老明天一早聚會,要寶山也到場;我看先把他追回來吧!」 「對!」梁禿子也說,「鄭八爺這非你去不可;我陪了你去。」 「不,不!」鄭八有異議,「我們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說。通知寶山回來,不必我們去,只要派人送個信就可以了。要商量的是,寶山回來了,怎麼跟他說;他曉得白五嫂自己去投案了,會怎麼樣、怎麼做?」 這是提出深一層的看法。趙仲華與梁禿子都覺得言之有理;同時也有相同的見解,徐老虎是怎麼想暫且可以不問,他會怎麼做,必得研究透澈,何者可行,何者不可行?然後再看他的態度,為他作最好的打算。 「談到他會怎麼做,這要分開兩方面來看,第一要看徐大哥的脾氣,第二要看他對——,」梁禿子遲疑了一下,終於說出口來:「要看對白太太的感情,到底好到什麼地步?」 「這用不著研究的!」趙仲華說,「人心都是肉做的,我表姊這樣子待他,感情不好也好了!而況他們本來就好的。」 「這話很透澈。」鄭八點點頭,「至於他的脾氣,我跟他是『同參』,二十年的弟兄,摸得很清楚;只要有什麼法子能夠把白五嫂換出來,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去做。」 「那麼,鄭八爺,」趙仲華問道:「你有什麼法子呢?」 在梁禿子看來,趙仲華這一問完全多餘,或者說,不應該這麼問,白寡婦既已投了案,只有想法子讓官府從輕發落,要想用徐老虎去把她換出來是決不可能的事;就算可能,亦是大違白寡婦本心的一件事。不過,他也非常瞭解,趙仲華跟白寡婦是至親,在情分上有如姊弟;所以談到這件事,他心裏只有一個希望,怎麼樣能把白寡婦救出來?其他皆非所問。 因此,他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是無法就事論事,冷靜而徹底地去考慮。這樣想著,便不等鄭八回答趙仲華的話,搶先說道:「我看,只有請三老出面來料理,此刻最要緊的是,把徐大哥穩下來,一著錯,滿盤輸,千萬魯莽不得!」 這正也是鄭八的想法;當即表示同意,「我說派個人去通知寶山,就為的可以穩住他。如果我去了,他一定會問我,到底是何情形?那時我怎麼說法?」他說,「所以最好派個不相干的人去通知他回來;讓他問不出什麼,就不會有什麼動作了。」 於是作了決定,派了鹽棧裏找來打雜的一個小夥計,連夜到瓜州去請徐老虎;只說有大事要跟他商量,別的什麼話也不用說。 到得此時,已經半夜一點鐘了;不久天亮,便有緊張忙碌的一天在等著!梁禿子勸趙仲華打個盹,自己和衣往藤椅上一靠,只覺雙眼澀重,很快地便進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曙色已透;只見趙仲華守著一盞孤燈在那裏發楞。 及至梁禿子欠身而起,趙仲華聞聲回頭,映光相看,梁禿子嚇了一大跳,趙仲華就這半夜的工夫,彷彿老了二十年,兩頰凹了下去,眼眶深陷,瘦削不成人形。憂能傷人,竟致如此;而使得梁禿子更為困惑的是,畢竟只是表姊弟,何致於有此比同胞手足還要關切深厚的感情? 「我在想,」趙仲華說,「只有到京城裏去想辦法,才是釜底抽薪之道。」 梁禿子無法作答。只覺得他的想法,即或不是匪夷所思,亦是不切實際,想了好一會,勸慰著說:「你先把心定一定!這件事不是沒有人管;三老總有一個辦法出來。如今最要緊的是沉著!」 「我也知道,無奈——」趙仲華黯然低頭,沒有再說下去。 就這時候,徐老虎回來了;襯著他那白皙的膚色,形容更覺古怪可畏。進門便向梁禿子說:「我等了你半夜!」 話中有責怪之意,使梁禿子覺得需要略作解釋,「我先要回來報信,跟鄭八爺碰頭,比到江邊去通知徐大哥你,來得要緊!」他說,「徐大哥,這是件沒法子的事——」 「老梁,」徐老虎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你只說,人在那裏?」 這所謂「人」,當然是指白寡婦;梁禿子答說:「我想此刻已經到了南京了!」 徐老虎神色大變,而沮喪多於一切,「我不懂!」他說,「是走那條路去的?」 「我不知道。秦師爺不肯說破;只說是一條極妥當的路!」 徐老虎愣住了,心裏在想,瓜州空等;十二圩亦必然有截沒住,否則早有消息來了。照此看來,必是越過十二圩,先到儀徵,或由水路西行,或經六合由旱路到浦口渡江。無論那一條路,都追不上了。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