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徐老虎與白寡婦 | 上頁 下頁 |
|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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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覆,多少是出乎劉文蘭意外的。但公事畢竟是公事:「我何能不問?」他說,「不問怎麼能覆命?白巧珠,你不要自誤!」 最後這句警告,等於表明了他的追根究柢,並非惡意。而在白寡婦,說了那一句話,以下便不甚澀口了;抬頭問道:「大人要我說什麼?」 「你跟徐寶山是怎麼回事?你說失節,可就是失在徐寶山手裏?」 「是!」白寡婦輕聲答著,把頭低了下去。 「既然徐寶山跟你有夫妻之實,他當然要干涉你的行動。」劉文蘭用平靜親切的語氣問,「按常理說,是不是應該這樣?」 按常理說,自然不錯,衡諸實際,更是早有這樣的情形。但白寡婦的腦筋很清楚,知道一承認便會使得徐老虎脫不了干係;但完全否認,卻又不近情理。心理得有一個避重就輕的折衷說法才好。 照這個宗旨去設詞,並不困難;她略想一想答道:「這要看什麼事?在家裏,他總算是一家之主,小婦人自然依他。至於在外頭,一切都是小婦人自己拿主意。」 「人家是女主內,男主外;你們倒是恰恰相反。」劉文蘭調侃地說。 「實情如此!」白寡婦說,「徐寶山自己也知道,他如果插手來干預,別人也不服他。」 「這樣說,徐寶山跟你別的手下一樣,只聽你指揮?」 「是。」 問到這裏,似乎徐老虎已可置身事外了;那知劉文蘭細想一想案情,認為還有很大的疑問,如果不能澄清,公事上依舊不能交代,所以還得再問下去。 「你的話是這麼說,照檔案上看,可並不是照你所說的那樣。」他翻開案卷,細看了一會指出一件案子,「去年三月廿八,徐寶山拒捕,槍傷炮艇上的一名哨官,這件事怎麼說?」 一問到此,白寡婦的心往下一沉。類似案子?徐老虎有好幾件;倘或一一追究,怎麼得了,這是一個絕大的難題。先前問到她跟徐老虎的關係,固然難以啟齒,到底只是臉皮厚一厚,便可應付的事;這個難題可就不同,應付不得法,前功盡棄。因此,白寡婦決定設詞拖延;騰出工夫來好好想一想。 「有這樣一件案子?」她故意裝做不信的神氣,「徐寶山不是會隨便傷人的人。」 「抵賴是沒有用的!」劉文蘭看著案卷,為她提示這一案發生的經過。 經過的情形,白寡婦比他更了解。案子發生在口岸的江面上;口岸是一處很要緊的碼頭,為江北要地泰州的咽喉。當時徐老虎帶著弟兄,由泰州運私鹽,到口岸下船;關卡及巡邏的警官都打了招呼,應該可以安然通過。那知有一名哨官偏偏不賣他們長官的賬,坐著炮艇追了下來,橫衝直撞,其勢洶洶;是有意為難的模樣。 鹽梟最怕遇到這種情形,有那蠻不講理的甚至會用炮艇撞船,鹽船撞個洞進了水,貨色就會泡湯,先就吃了虧了。徐老虎迫不得已,開了一槍;他的槍法極好,要取那哨官的性命也容易,但守著白寡婦的告誡,不敢下此毒手,看那哨官沿著船舷由船尾到船頭時,一槍打中他的大腿,自然翻身落水。砲艇上救哨官要緊,把船停了下來;徐老虎的鹽船,方得脫身。 在劉文蘭提示當時的情形時,白寡婦已經想好了主意;平靜地說道:「大人講的這件案子,小婦人想起來了,確是有的。不過,不是徐寶山的事!」 「不是他,是誰呢?」 「是小婦人。」白寡婦說,「當時小婦人在船上,特意叫徐寶山開槍的。因為那位哨兵,逼得太緊,不得不動手。」 「那不是拒捕嗎?」 「當時他並沒有說要抓我們的鹽船,炮艇開得很快,對準鹽船撞了過來;倘或撞上,起碼十來條性命。小婦人迫不得已,只好叫徐寶山開槍。」 「為什麼不叫別人,要叫他?」 「因為小婦人不敢傷哨官的性命,只有把他從船上打到水裏;別人的槍法不如徐寶山,打不準,很危險。只有徐寶山,一槍能打中哨官的大腿。」 劉文蘭沒有話說了。心裏在想,如果都是照此情形,公事上便不難交代;因而嘉許地說:「你只要講實話就好!還有件案子——」 「大人,」白寡婦抓住他語氣中略一停頓的空隙,很迅捷地搶過話來說:「若有官兵追得太急,為了脫身不能不動手的案子,都是我的指使;小婦人的手下,沒有我的話,是不敢動手的。一切案子,都是我的責任,我的不是!」 劉文蘭暗暗佩服,這樣大包大攬,是快刀斬亂麻的手法,乾淨俐落,一了百了,以旁觀者的眼光來看,確是最明智的辦法。但如想保全白寡婦,則又另當別論了。 他頗為茫惑,不能了解自己何以會有這樣的心境——總覺得不能讓白寡婦死。但是,他看不出如果只由白寡婦一個人頂罪,如何才能不死?只是有一點他很明白;此時他需要有時間來好好考慮這件事。 他只能暫時停審,不能下令還押;因為他曾接受了李振標要求,也可以說是警告,必須一堂就有結果,該死該活,這晚上便要定案。否則,夜長夢多,將有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阻力出現;到那時候,他除了辭官聽候處分以外,別無選擇。 「來啊!」劉文蘭大聲招呼著;等差役上前,他又問著:「上元縣的原差呢?」 「在外面伺候。」 「你把他們傳上來,我有話交代。」說到這裏,劉文蘭又補充指示:「想來是有官媒陪著來的,只傳那名官媒好了。」 於是王大嬸便領了來,她磕個頭自己報名:「上元縣官媒王氏,見大人請安。」 「這個白巧珠是極緊要的犯人,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你知道就好。我告訴你,你把白巧珠帶下去,有人會找地方讓你們休息;你好生看守照料,不准有任何人跟她說話。」 「是!」王大嬸說,「不過是在大人地方,有人要跟白巧珠來說話;官媒什麼身分,敢出頭來阻擋?」 「你這話不錯!我自會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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