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魚的喜劇 | 上頁 下頁


  「是的,我請余先生送我回去。」

  「好極了!」楊學智拍拍余先生的肩說,「這趟差使沒有比你再適合的人選。」

  男女主人送出大門,上了余先生的車子——一輛曾薇在香港看慣了的英國車。余先生自己駕駛,滑出幽靜的弄堂,轉出橫路,就來到了這燈火璀璨的大街。

  「臺北的市面,比我想像中要熱鬧得多。」曾薇說。

  「到底不如香港。」余先生說,「香港一切玩的節目,這時正剛開始。」

  「臺北也有消夜的地方嗎?」

  知趣的「魚」立刻接下來說:

  「有一兩處地方還可以坐坐。有沒有觀光的興趣?」

  「不囉!」曾薇在毫無理由地拒絕以後,卻拖了一個尾巴,「改天總有機會的。」

  「那麼,是回旅館嗎?你還沒有告訴我地方。」

  「我也在奇怪,」曾薇說,「你不問問我住在什麼地方,要把車子開到哪裡去?」

  彼此覺得有些好笑。然後曾薇把旅館的名字和房間的號數都告訴了余先生。

  一路無話,但各人都有些事可想。車子到了旅館,曾薇不忙著下車,問說:

  「余先生能給我一張名片嗎?」她是想知道這條「魚」的身價。

  「當然。」他毫不遲疑地伸手到口袋裡,但忽又翻然變計,「啊呀,正好忘了帶名片,我把我的名字地址寫給你吧!」說著又假意摸索了一會兒,問道:「你帶了筆沒有?如果沒有帶,我到裡面寫給你。」

  曾薇皮包裡有支眉筆,可是她的回答是:

  「沒有!」

  彼此都多少看出對方的用意,但誰也不肯拆穿。下車到了曾薇的房間,余先生寫出他的名字「餘善德」,又寫下他的住址和電話號碼。

  曾薇很仔細地看了一遍,把那張紙折了起來,放在皮包裡,問:

  「打電話到你府上,方便嗎?」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餘善德這樣回答。

  「那有什麼不好懂。」曾薇調皮地笑著,「我怕電話接到你太太手裡,我倒無所謂,你可不得了啦!」

  餘善德不做任何分辯,故意逗著她說:

  「就算我有太太,我們就不能做朋友嗎?」

  「話是不錯,但是跟我做朋友,是需要勇氣的。」

  「如果你是指對我太太而言,我正好有這種勇氣。」

  「我不相信。」

  「那只好等事實來證明了。」

  「余先生!」曾薇說,「請你轉過身去,好吧!」

  餘善德不知她要幹什麼,依言轉過身去,臉朝房門坐著,聽見背後有開衣櫥的聲音,然後是窸窸窣窣換衣服的聲音。

  「好了!」

  余善德重新轉過身來,曾薇還在扣領子上的紐扣,兩條纖濃適度的手臂,配著渾圓的肩頭,構成人像攝影家夢寐以求的曲線。那一襲家常穿著的素色旗袍和平底的便鞋,也像是撤除藩籬的標記,讓人更覺得這間屋子恬適可愛。

  然而餘善德卻已慣於克制自己的欲望。對她,直接的試探已經夠多了,而對整個背景卻茫無所知。這可能是很危險的事,他想。

  於是,他毅然起身告辭。

  她沒有再留他——她知道,那是最不聰明的一著。最使她失望的是,他臨走時並沒有留下什麼話。

  「一定是裝傻!」她想他怎麼會不懂她換了衣服,是準備長談的表示呢?

  3

  出了旅館,餘善德開車回到原處。

  聊天的客人早已散去,牌局還在繼續。楊學智補充了中途告退的一角,正在連莊。等下了莊,余善德向他做個眼色,他知道有話要談,把牌讓給他的「小公館」打,邀了餘善德到客廳裡來。

  「我想打聽打聽曾薇。」餘善德開門見山地說。

  「難得動了凡心。」楊學智笑道,「君子成人之美,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其實楊學智所瞭解的也不多。據說曾薇是香港的歌星,到臺灣來的目的是想投奔一個在香港眷戀過她的大戶。哪知事與願違,在她來到臺北的前兩天,大戶出了事被司法機關扣辦了,嚇得她不敢輕易露面,怕在輿論上加重那大戶的罪戾。楊學智是大戶的朋友,在香港時見過曾薇,由於這一點香火因緣,他今天請客,就順便找她來玩。過幾天預備買張飛機票,把進退維谷的她送回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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