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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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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妮也已發現他們夫婦,正要轉身避開,一聽蕙風高叫,不由得又回過身來。 「真想不到……」芬妮發窘地笑著,不再說下去。 「唉,你真是!」蕙風熱情地執著她的手,親切地埋怨著,「叫我們好找!」 「踏破鐵鞋無覓處,總算找到了!」性存說,「咱們到餐車裡談去。」 於是芬妮在前,性存夫婦跟在後面,走向餐車。蕙風悄悄地說: 「想辦法通知竹士。」 「等一等!」性存輕輕地回答,「看她到什麼地方。」 機會很好,一進餐車,正好在查票。芬妮把車票翻過來交給車長,同時用手擋著,不讓他們發現車票上所印的地名。但無奈蕙風眼尖,早已看清楚了。吃飯的時候,她悄悄從桌下伸過手去,在性存手心中寫了「T.N.」兩個字母。性存會意,托故離席,找到車長,在下一站發了電報。 從那時候開始,性存夫婦便有了默契,他們始終不提她出走那回事,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用意在表示毫不關心,以引起芬妮疑慮。但是一個人對自己想說的話,是最難控制的,蕙風第一個忍不住。 「人為什麼要是感情的動物?」她向芬妮說,「我覺得有時候沒有感情,倒可以省卻不少煩惱!譬如說你這一次離開臺北,我好幾晚都睡不著,竹士就更不用提了。」 「還有那位Doctor(醫生——編者注),」性存接著說,「我看他起碼掉了有十磅。」他用手指捏著兩腮,撮起嘴唇,做了個怪相:「現在瘦得跟猴子一樣。」 蕙風狠狠瞪了她丈夫一眼,意思是「你怎麼替劉恂如進言」。 「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好辦法!」芬妮眼圈紅紅地說,「我請你們兩位千萬別告訴他們,說是曾經遇見過我。」 「當然,當然!」性存搶著回答。 這時已經正午,用餐的旅客很多,他們不便久坐,付了賬回到客車。性存跟坐在他對面的一位老太太商量,替芬妮換了座位,三人坐在一起。蕙風又故意讓她坐在窗口,自己坐在外面座位,每到停車,便特別警覺,生怕芬妮悄悄溜走。就這樣過了台中、彰化、鬥六,快到嘉義時,芬妮站起來說: 「我快到了。」 「你不是到台南嗎?」蕙風失聲問道。 「是的,本來到台南,」芬妮若無其事地說,「現在改了主意,我沒去過阿里山,乘這個機會逛一逛。」 蕙風還要說什麼,性存用眼色加以阻止。等列車到站,他從另一個門下車,悄悄地追蹤芬妮,蕙風則仍照原定計劃,到台南下車。竹士已經搭民航機先一步到達,正在車站守候。 想像得到的竹士的第一句問話是:「芬妮怎麼不見?」 蕙風無暇去回答,因為性存的弟弟迎上來了。她替他們做了介紹,然後一起回到性存的弟弟的新居。蕙風和竹士坐一輛三輪車,開始報告她不平凡的旅程。蕙風仿佛比竹士還要高興,她認為這一場角逐中,竹士仍占上風,因為他有優先的機會去接近並改變芬妮。 回到性存的弟弟的新居,有一位客人在等待,那是劉恂如! 蕙風和竹士感到意外,劉恂如也一樣感到意外,因為他沒有看見芬妮。 於是,劉恂如先解釋:「謝謝陳先生打電報告訴我這個消息。我正在高雄,是臺北把這個電報轉給我以後,才趕來的。」 然後,輪到蕙風解釋:「芬妮大概發現我們在『監視』她,所以改了在嘉義下車,外子正在跟著她,你在這兒等消息吧!」 「她還是不願意見我們!」那個高大嚴肅的人說,「我們也最好不見她。事情總要有個結果的,讓她自己慢慢考慮。如果選擇的是別人,我相信我能經得起這個打擊;如果選擇的是我,我希望別人也能跟我一樣。」 「好!」蕙風脫口便說,「這是很公平的競爭,我告訴芬妮,讓她好好地用自己的意見來決定。」 「謝謝你,陳太太。」他伸出手來,「同時請你特別向陳先生代為道謝。」 接著,他又向性存的弟弟握手道擾,最後面向竹士,遲疑了一下,終於把手交給竹士:「不管怎麼樣,你總是我的病人,祝你健康快樂。」 竹士有一陣從未有過的忸怩,但旋即大方地回答:「謝謝你,我很感謝你醫好了我的病。」 劉恂如走了,留給蕙風的是不小的煩惱——她的樂觀被一掃而空,先是恨她丈夫多事,為什麼要通知劉恂如?隨後又覺得性存做得並不錯,在道義上確該有如此的風度。於是轉而恨竹士,為什麼要去愛芬妮?這就更為無理而可笑。自然,這種啼笑皆非的心情,是基於這一種認識而產生的,即所謂「公平的競爭」,事實上仍是不會有結果的,因為芬妮如果能做主觀的決定,那也就不必以出走來作為逃避了。這一點誰都很清楚的。 到最後,蕙風只好埋怨自己:「唉,真是,臺灣名醫很多,當初我為什麼要主張請劉恂如呢?如果不請他,根本就不認識芬妮,事情就不會搞得這麼糟了!」 「糟糕的是劉恂如的態度,我倒真希望他能對我敵視,甚至於罵我打我!」竹士說。 「哼!」蕙風冷笑道,「你以為那樣你就可以放開手來,跟劉恂如在情場上拼個你死我活,而絲毫不覺得於心有愧?你應該知道,旁人不會原諒你的,他們好好兒的一對,你憑什麼去插足?」 「我承認你責備得不錯。但是,愛並不是罪惡。」 「愛雖然不是罪惡,但由於愛而想佔有,無法佔有而想毀滅別人的幸福,那便是罪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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