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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這樣等到下午四點鐘,希望斷絕;馮玉祥所派的一個西北邊防督辦公署的軍法官,是當過王寵惠內閣司法總長的徐謙的侄子,從張家口坐火車到了廊坊,一見張之江,交出馮玉祥的手令;然後將陸承武找了來,三人密談片刻以後,張之江派一名副官,帶著四名槍兵,陪著陸、徐二人,去執行了馮玉祥的命令。接著,張之江的副官長,到會議室宣佈:「徐樹錚是陸建章的兒子陸承武所殺,冤冤相報,不與諸位相干;我們都統力保,釋放各位。不過大家要具一份切結,打手印、罰咒,不會洩漏真相。否則諸位全家性命難保。」大家面面相覷,不發一言;辦完手續,還照了一張相;然後領了短程的火車票錢,各奔前程。

  第二天報上登出來兩條新聞,一條是陸承武發表通電,手刃徐樹錚為父報仇;一條是馮玉祥打給段祺瑞的電報,說「徐上將有功國家,不幸在路途為匪人劫害,死狀甚慘,請政府優予褒恤。」但段祺瑞毫無作為,因為在他內心相信這是因果報應;而就他執政的立場來說,「褒恤」便須「懲凶」,兇手已由陸承武自己承認,明言為父報仇,如果查辦的話,抖出當年徐樹錚槍殺陸建章的經過,試問又該當何罪?因此,不作為是最好的作為。

  徐樹錚的屍首,是張之江的衛生處長苦苦哀求,說他是徐樹錚的學生,願以一門老小作保,請求殮葬。張之江要他出具切結,說明徐樹錚為陸承武復仇所殺,始准所請。此人本名段大洪,但投效國民軍時,不知為何,改了姓洪。

  徐樹錚的屍首,盛殮後由他一名衛士,用騾車運到北京;段祺瑞痛哭之餘,買了一口極好的楠木棺材,重新盛殮。少不得也要開追悼會,輓聯無數,而最受人注目的,是徐世昌所送的一副:「道路傳聞遭兵劫,每謂時艱惜將才。」

  這副輓聯稀鬆平常,詞既不工,情亦不切,而所以受人注目的緣故是,陸建章為徐樹錚所殺;開弔時,徐世昌送的就是這副輓聯。以輓陸之聯輓徐,顯然他亦認為這是因果報應。

  ***

  就在徐樹錚被殺的第三天,也就是民國十五年的元旦,北方的局勢,忽然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馮玉祥通電下野。

  馮玉祥的通電下野。直接的原因是吳佩孚在前一天發表了結束討奉戰爭,張作霖、吳佩孚,加上直魯聯軍,組成了反馮的聯合陣線。而這條聯合陣線的組成,則由於為人目為大老粗的張宗昌,耍了一套細針密縷,很精緻的政治手腕。

  原來東山再起的吳佩孚,兵分兩路,由靳雲鶚、寇英傑分別率領,一路由京漢路北進,目標是直隸的李景林。因為直魯聯軍是奉軍的羽翼,要討奉自必先從翦除奉軍的兩翼著手。

  但不管隴海路,還是京漢路,都要經過河南;兩路交會的鄭州,更是河南督軍岳維峻的心腹重地,如何能放心讓吳佩孚的軍隊通過?因此,岳維峻在馮玉祥「武裝保境」的指示之下,派重兵守住京漢路由湖北入河南的武勝關,不許寇英傑越雷池一步。

  張宗昌一看有機可乘,派遣兩名代表,去看吳佩孚最信任的智囊張其鍠,進行吳奉合作討馮計劃。在二次直奉戰爭時,張宗昌便以「山東人不打山東人」的口號,收編大批吳軍殘部,此時更進一步強調吳佩孚是山東的前輩,他衷心表示欽佩。

  馮玉祥的倒戈,固然使吳佩孚恨之入骨;但他一向以光明磊落自許,剛剛宣佈討奉,忽又攜手合作,讓人把他看成翻雲覆雨的小人,是他所不願的。

  另外一方面,奉張亦一直想跟吳佩孚化敵為友,事先做了很多示好的工作,如派代表到岳州給吳佩孚賀壽;要求段祺瑞釋放曹錕等等,吳佩孚亦以同樣的原因,不能作任何妥協的表示,但內心卻不免要對彼此的關係,重新作一番估量。

  不意有一個意外事件,促成了吳佩孚態度的突然轉變。這個意外事件,便是郭松齡的倒戈,原來吳佩孚在海參崴以北,屬於俄國境界的雙城子一帶,祕密組織了一支吉林討賊第一軍,司令叫宋大明,準備作為內應;及至郭松齡一起事,吳佩孚想起奉張策動馮玉祥的倒戈,得意地吟了兩句詩:「而今悟得循環理,斜倚闌干亂點頭。」同時向張其鍠表示:「我不乘人之危」。下令撤消了宋大明的番號。

  這個消息一傳,張宗昌知道時機成熟了,並請曹錕賄選的要角之一,曾做過山東省長熊炳琦為代表,到漢口去見吳佩孚,事先打了個電報知會此事,尊稱吳佩孚為「大帥」。熊炳琦見了吳佩孚說:「效坤老早就說過,『山東人不打山東人』,大帥是知道的,效坤特為叫我來請大帥回山東;他聽大帥的指揮。」

  吳佩孚自從二次直奉戰爭失敗,處處碰壁,飽受白眼;如今有人自願以地盤相讓,豈能不受感動?而又有一個情報,適時到來,說馮玉祥已密約湖南、貴州兩省的軍隊,自西、南兩面展開夾擊。這個來源可疑的情報,激怒了吳佩孚。

  「我討的賊,不唸上聲唸平聲。」

  本來他討的賊指奉軍,「奉」字唸作平聲,便成「馮」字。果然,十二月卅一日那天,吳佩孚通電結束討奉戰爭;而張作霖、吳佩孚與張宗昌的聯合反馮陣線,亦自然而然形成;同時孫傳芳通電響應。岳維峻及孫岳,名為國民軍,卻以自保為先;至此,馮玉祥陷入四面楚歌的孤立困境了。

  於是,馮玉祥於開歲的第一日,通電下野;將嫡系部隊分為京畿附近、上北及察哈爾、綏遠、熱河、甘肅五區;以鹿鍾麟、張之江、李鳴鐘、宋哲元、劉郁芬分任總司令;並以統率全權,付諸張之江。

  一月四日,馮玉祥由張家口赴平地泉,準備經庫倫到俄國。段祺瑞看他出國之意甚堅,因而給了他一個考察歐美實業專使的名義,並特任張之江為西北邊防督辦。國民軍的名義是馮玉祥自願取消的;從此他的部隊稱為「西北軍」。

  ▼第七章

  馮玉祥雖已下野,但吳佩孚討馮的決心不變;首先進攻河南,輕易地逐去岳維峻,由寇英傑任豫軍總司令;靳雲鶚為河南省長。同時在山西的閻錫山,久受國民軍的壓迫,至此亦加入討馮陣線,形成張、吳、閻三方面的聯盟。

  馮玉祥所部深感壓力重大,為求自保,於二月六日,由張之江領銜,聯名通電討吳。但馮系將領,內部亦有矛盾;張之江到底不是馮玉祥,並不能籠罩全局,鹿鍾麟、李鳴鐘,都是他所指揮不動的。因此,對於整個因應危局的策略,便產生了錯誤。

  張之江的主張是,馮系所有的部隊,都撤至西北,全力經營,徐圖後起。這一來不但解消了腹背受敵的困境;而且將毫無實力的北京政府,當作秦二世崩後,由孺子嬰掛名的咸陽,由各路諸侯去逐鹿,吳張的短兵相接,就會變成楚漢相爭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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