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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他的用意是希望取得一通支持的覆電,可以重新開鑼,再好好唱一齣戲;尤其是對張作霖、吳佩孚,期望更切。誰知張作霖打了一套太極拳,而且稱謂中根本不承認段祺瑞執政的地位;電文是:「段芝老鈞鑑:篠電敬悉。法律政治問題,自有海內名流,公開討論,霖本軍人,早經宣言,不問政局。敬覆。」吳佩孚的態度,則更為嚴酷,他不但對「篠電」置之不理;甚至逕電唐之道及他的三個旅長。「從速將安福黨人拘捕,並監視段氏,以便依法控其賣國之罪。」同時指派王懷慶為京師警備總司令。

  當時三路人馬都已抵達北京郊外,奉軍駐東北郊;吳軍駐南郊;直魯聯軍駐東南郊,而馮玉祥的部隊則已退向西北,但實力未損,所以仍能分別作戰,由張之江在張家口統籌全局,孫連仲在多倫抵擋奉軍騎兵;徐永昌、韓復榘、石友三在平地泉一帶抵擋晉軍,而最要緊的來自京津的攻擊,則由鹿鍾麟在懷來指揮保衛戰,決心堅守居庸關前的南口。

  就在這樣劍拔弩張,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中,段祺瑞悄然引退,特任政治色彩不太濃厚的外交總長胡維德,署理國務總理。

  ***

  本來張作霖與吳佩孚相約軍隊不進北京城,但由於段祺瑞密召唐之道入城,以致奉軍、直軍、直魯聯軍亦都進了城,論實力當然是奉軍居首,但北京的局勢,卻似由吳佩孚在遙控,他派王懷慶帶了一道電稿又見曹錕,要他稱病下野,恢復民國十五年十月的攝政內閣。曹錕照辦將通電發了出去。

  張作霖對吳佩孚相當容忍,主要的原因是,要聯吳攻南口,摧毀強敵。因此,王士珍發出電報,要求張作霖、吳佩孚「剋日入都」解決中央政府問題。至於北京的治安,由王懷慶負責,雖經奉張同意,但臨時治安會又要求李景林「受理總執法事務,並推為本治安會會員」,負責軍紀問題。不過這只是維持地方不受「戰禍」的臨時措施,長治久安的中樞政權問題,遷延未決,一直拖到五月九日,才勉強出現一個結果,由吳佩孚推薦的顏惠慶,組成了攝政內閣,接管大政。

  但顏惠慶雖派奉系的鄭謙為內務總長;張景惠為陸軍總長,而以張作霖始終冷淡,所以鄭、張兩人均未就職;外交方面的承認問題,各國因為在段執政時期所締結的條約,是否繼續有效,攝政內閣並無表示,所以亦仍在觀望之中。中央政府問題,實際上連臨時謀求過度的計畫,亦未能實現。

  僵局之打開,是五月初張作霖給了吳佩孚一個電報,對於政況問題,「悉請我兄主持,放手辦去,務於國家民生有益,弟毫無成見。」這是間接同意顏惠慶組閣的表示。

  接著,張作霖又電邀吳佩孚北上相晤。幾經波折,終於在六月底相會於中南海的懷仁堂,但只密談了半小時;但會外的一項發展,卻頗引人注目,張作霖與吳佩孚作了拜把兄弟,吳佩孚年長兩歲;張作霖「吳二哥、吳二哥」叫得非常親熱。此外張宗昌與褚玉璞備了兩份門生帖子,送到吳佩孚的行轅;吳佩孚謙遜不受,而以兩份蘭譜還報,當然,張褚二人不敢像張作霖那樣,管吳佩孚叫「吳二哥」。

  張吳半小時的密談,主要的是談如何進攻南口。在名義上是奉、直、晉聯合討赤;因為馮玉祥與俄國共產黨勾結的形跡已很明顯了,不說討馮,而說討赤,在民心士氣上更具號召力。

  聯軍的統帥推吳佩孚擔任,關內奉軍與直魯聯軍,悉聽指揮。吳佩孚這回沒有像二次直奉戰爭那樣在四照堂大點將,將攻南口的重任,交了給田維勤,私下許諾,攻下南口,以察哈爾都統相酬。

  吳佩孚這一步棋錯了兩著,第一錯是原為靳雲鶚部將的第二十六混成旅旅長田維勤,是個庸材,既不會打仗,亦不會帶兵,不但師老無功,且常常傳出田軍譁變的消息,吳老帥威風掃地,氣得在保定暴跳如雷。

  第二錯是不該以奉軍視為禁臠的察哈爾這個地盤,許了給田維勤;因此奉軍表面支持,實際上按兵不動。其時湖南的局勢亦復不穩,曹錕便派了直系大將彭壽莘去見吳佩孚,勸他放棄南口軍事,回湖南去解決唐生智;吳佩孚堅持不肯,咬牙切齒地宣佈:南口一日不下,本總司令一日不南下。

  相反地國民軍的力量,倒反而因求和不得、自力更生而擴大了,改編成七個軍,推張之江為總司令,七個軍的軍長是:鹿鍾麟、宋哲元、李鳴鐘、鄭金聲、門致中、石友三、劉郁芬。戰略方面亦加以調整,守南口而攻大同,先派飛機至大同散傳單,限人民即日出城,否則以一百磅的炸彈轟炸;同時由張之江致閻錫山,說國民軍為自存起見,不得不先取大同,以成犄角之勢,事定後即當奉還。

  這話在閻錫山如何聽得進去?他視山西為「晉國」,自行修建由晉北大同至河東蒲州,縱貫南北的同蒲路,軌道較標準尺寸為狹,目的就在拒絕與外省接軌,以期自保。如今看國民軍將自察哈爾、綏遠入侵,趕緊一面急促奉軍、直軍進軍;一面先發制人,派兵三路,打算由長城出口,攻入綏遠、察哈爾。無奈,戰闘力是國民軍強,六月廿七日改佔大同,李鳴鐘、韓復榘隨即分三路進攻雁門關。

  在保定的吳佩孚,接到山西告急的電報,不能不派兵支援;南口方面的作戰任務,不得不交給奉軍,不過仍舊保持著主帥的名義。

  奉軍接了主攻南口的任務以後,重新編組,亦分三路,由褚玉璞擔任總指揮,張宗昌為前敵總司令,張學良為後方總司令;而就在戰事新聞如火如荼之際,忽然傳出一條新聞界的大新聞,社會日報社長林白水為張宗昌所殺的消息。

  這是張宗昌第二次殺新聞記者。第一次是這年四月間,奉軍初入北京時;被殺的是「京報」的老闆邵飄萍。

  此人專以揭發要人隱私、或受人指使、攻擊某一有地位的人,藉以斂財為生,方法是寫一篇稿子,要求當事人出重酬買這篇稿子。如果不遂其所願,便在他的京報上發出第一段,隱隱約約,彷彿有人,結尾是「容探續報」;當事人知趣,趕緊疏通,便無「續報」,否則一步一步將色彩加濃,直到當事人就範為止。

  邵飄萍本來亦拿過奉系的錢,張學良對拿錢出來辦辦辦雜誌,出手是很大方的;邵飄萍所得奉系的津貼很不少。但到郭松齡倒戈時,他助郭罵張;此後又大捧馮玉祥,所以奉系將領,無不痛恨此人。

  及至奉軍入京,邵飄萍知道處境危險,避入東交民巷六國飯店。奉軍中有人必欲得之而甘心,寓所有人監視以外,並且派人跟邵飄萍臭味相投,亦是同惡相濟的好朋友,外號「夜壺張三」的張漢舉;要他轉告邵飄萍,說奉方對他已經諒解,不會採取任何激烈行動,要他儘管放心回家。「夜壺張三」明知道是引蛇出洞的詭計,但在來人威脅利誘之下,終於變相出賣了邵飄萍,將這些話告訴了他。

  邵飄萍家有一妻一妾,妻妾不和,大打出手,雙方都打電話到六國飯店,向邵飄萍告狀,邵飄萍心想奉方既然有話,即不妨回家調停;那知到家尚未進門,就為奉軍的「便衣隊」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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