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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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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以後,邵飄萍的友好及新聞界同業共十三人,聯袂去見張學良,為他求情。但以奉軍將領無不深惡其人,而張作霖則痛恨赤化,邵飄萍大捧馮玉祥,暗中鼓吹赤化,為張作霖所不能容忍,終於被綁赴天橋刑場槍決,主其事的就是張宗昌。 這回林白水歩了邵飄萍的後塵,多少亦有自取之咎。林白水是福州人,本名林獬,字少泉,他是個才子,早年聲華藉藉,在教育界頗有名望,曾與蔡元培在上海創辦「愛國女學校」;兩度留日,參加過革命,也辦過報,曾佐章士釗編「蘇報」。 入民國後,曾經從政,當過眾議員,直隸督軍公署祕書長、參政院參政、財政部司長等職,民國八年以後,專心辦報,在上海辦「平和日報」,在北京辦「新社會日報」,此時言論侃侃,頗見風骨;副刊題名「生春紅」,是一方硯台的名字——清初福建名士黃莘田,在廣東作縣令,罷官以後,以宦囊所積,購端硯十方歸里,人稱「十硯先生」;「生春紅」居十硯之首,後為林白水所得,頗為寶愛,所以將他的副刊題名「生春紅」,別署就叫「生春紅室」,所作金石敘錄的文字,很見重於士林。 「新社會日報」曾因指斥曹錕賄選,被勒令停刊;曹錕被幽,此報當然得以復刊,但林白水改名「社會日報」,去一新字,如斬首級,暗諷北洋政府戕害新聞自由。 林白水的人品,介乎邪正之間,他的正義感很強烈,看不順眼的事,指斥不遺餘力;但另一方面,操守不無問題,他是鴉片大癮,嗜食舶來品的高級水果,既蓄妻妾,又好收藏,如果不是接受政客的津貼,每月如何維持他那一筆開銷。 他之被殺,是因為與河道督辦潘復結怨。潘復字馨航,山東濟寧人,前清舉人出身,曾經入山西巡撫陸鍾琦的幕府;辛亥革命陸鍾琦全家遇難,潘復回鄉後,與靳雲鵬合辦魯豐麵粉公司,他們既是小同鄉,又曾合辦事業,交情很厚;因此,潘復以後在政治上的關係,與靳雲鵬非常密切。靳雲鵬三次組閣,他都是財政部次長,且曾署理過總長。 潘復的另一項經歷在水利方面,因為他曾擔任運河疏濬局的副總裁,進而擔任全國水利局副總裁,後升總裁。因此,張宗昌的直魯聯軍進駐北京後,得以活動到了河道督辦這麼一個職位。 潘復跟張宗昌的關係是:第一,彼此山東同鄉;第二,潘復是有名的賭客,而且嫖賭吃著,樣樣精通,張宗昌跟他臭味相投,加以潘復刻意趨奉,自然視之為「不可一日無此君」的密友了。 林白水是否因為津貼問題,致憾於潘復,人言言殊;但林白水對於潘復的人身攻擊,刻薄惡毒,也確是太過分了。他說潘復是「尿」道督辦;又以馨航的諧音,說潘復是張宗昌的「腎囊」。為潘復哭訴於張宗昌,於是張宗昌命憲兵司令王琦,在八月六日清晨逮捕林白水,直接車送天橋刑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結束了性命;等林家託人出來疏通,已無從挽救了。 第三個被捕的記者,是世界日報及世界晚報的社長成舍我,他也是對奉軍及直魯聯軍,形如土匪的作風、大肆抨擊的一個人,但成舍我的為人,跟邵飄萍、林白水完全不同;他是為發揮新聞自由的力量而辦報,從不接受津貼與關說,揚善而不隱惡,該罵則罵,該捧則捧,亦為張宗昌視作眼中釘,欲去之而後快。 幸好他命不該絕,營救他的人,走對了路子;請出兩度擔任國務總理的孫寶琦來向張宗昌說情。張宗昌其時正在打算推薦孫寶琦組閣,當然會買賬;成舍我在王琦那裡被「優待」了四天,總算從鬼門關裡逃了出來。 繼成舍我之後,本還應該有人遭殃,只以南口攻防戰正打得熱鬧,張宗昌要到前線督戰,暫時且歇手。 南口大戰,自八月七日,張學良在明十三陵所在地的昌平下令全線總攻開始。奉軍先由鄒作華的重炮部隊發動猛轟;接著出動了中國戰場上從未見過的坦克車;東北航空隊的飛機,以前只是嚇唬、嚇唬後方老百姓的,這一回居然亦飛臨南口上空參戰。步兵則分三路進攻,總數十萬以上;而國民軍守南口的鄭金聲、劉汝明部,只得奉魯聯軍的三分之一,眾寡不敵,經四晝夜的血戰,至八月十四日南口終於易手,國民軍往張家口方面撤退,死傷一萬餘人,但奉魯聯軍的傷亡人數,前在兩萬以上。 可是國民軍在張家口亦站不住腳,因為晉軍向大同反攻;而奉軍騎兵由吳俊陞、萬福麟率領,先克多倫,再向張家口急進,國民軍只有再向平地泉、包頭方面撤退。平地泉在五臺山以西,晉軍當然要全力收復。大戰至八月底告一結束。 當國民軍自南口撤退時,馮玉祥正在俄國,聞訊兼程返國;他在莫斯科時,由徐謙介紹,加入了容共的國民黨,由此揭開了馮玉祥個人歷史下半部的第一頁。 ▼第八章 南口大捷以後,吳佩孚以主帥資格,論功行賞,向代理國務總理杜錫珪,提出一張敘勛名單,張宗昌被授為義威上將軍;張學良加上將銜。但兩張均表示不受,亦就等於表示不承認吳佩孚的主帥地位。張宗昌則不僅不受,而且發動了倒閣運動。 杜錫珪是吳佩孚所支持的,所以張宗昌倒閣運動的第一步,便是向吳佩孚發出電報,指責杜錫珪毫無領導能力,正式建議由孫寶琦組閣。這是張宗昌第一次干預中央政務,除了表示他的實力已經提昇以外,實際上毫無作用;此時唯一能左右政局的是張作霖,但奉系內部,對於是否進關大幹,或者閉關自守,經營東北,意見不一,猶待協調,所以張作霖的意向,一時並無明顯的表示。 但是,真正的革命勢力,在孫總理逝世以後,經過不斷的調整,終於茁壯到可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發出北伐統一全國的大號召了。 民國十五年六月五日,在廣州的國民政府,特任蔣中正為國民革命總司令,兼軍事委員會主席。七月一日,蔣總司令以軍事委員會的身分。下達了北伐動員令,全部兵力編為八個軍,第一軍軍長何應欽,這是以黃埔軍校,飽受革命洗禮的官生組成的一支部隊,為革命軍的中堅;第二軍軍長譚延闓,第六軍軍長程潛,以及新近投入革命陣營的第八軍軍長唐生智,是湖南子弟兵;第四軍軍長李濟琛、第五軍軍長李福林,是廣東部隊;第七軍軍長李宗仁,所部幾為清一色的廣西地方武力;第三軍軍長朱培德,江西的色彩頗為濃厚。但雖有一百另七團之眾,其實亦不過十萬人而已。這比當時三大軍閥張作霖、吳佩孚、孫傳芳任何一個人的實力都遜色。但國民革命軍有四項長處:第一、帶兵官都曾受過新式軍事訓練;第二、水準比較整齊、指揮及接受命令的能力,趨於一致;第三、士氣旺盛;第四、也是最大的一項優點,是紀律嚴明。 蔣總司令根據知己知彼的原則,親自策定了一套極高明的戰略,指導原則是利用敵人弱點,自明暗兩方面,各個擊破;具體的策略在三句口號中顯示:「打倒吳佩孚、聯絡孫傳芳、不理張作霖。」聯絡孫傳芳的目的是孤立吳佩孚;國民革命軍北伐的最大目標是打倒曹吳所領導的直系,所以為了師出有名,吳佩孚成為第一個作戰目標。孫傳芳如能投入革命陣營,當然最好;否則便是第二個目標。至於張作霖,原與孫總理有同盟關係,不妨擺到將來再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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