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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過方原是變通辦法,即是由「開山門大弟子」,代師收徒;「開香堂」時,對靈牌「孝祖」。這在「十大幫規」中,名為「引法代跳」,原是禁止的;但入民國後,幫規鬆弛,逐漸通融,譬如清幫原來不准收女弟子,現在也有了。不過「引法代跳」不便公然廢除,所以用原本為去世別稱的「過方」二字代替。

  過方的輩分,要獲得幫中公認,卻是件不簡單的事;當下由歩章五與徐朗西設計,請張樹聲「代師收徒」。這個與馮玉祥的參謀長同名,亦同為大字輩的張樹聲,年高德劭,是目前清幫的領袖,外號「天王老子」,如果他肯出面來為袁克文「過方」,清幫中就沒有誰敢不承認他是大字輩了。

  ***

  到了上海,袁克文住在「一品香」,備了一份厚禮,由歩章五、徐朗西陪著去拜訪張樹聲;袁克文非常客氣,口口聲聲「張老大哥」。張樹聲看「皇二子」如此紆尊降貴,自亦不免受寵若驚。談到「過方」的事,當然也不成問題了。

  於是擇期在龍華一處荒廢的別墅內「開香堂」孝祖。同道來參加,名為「趕香堂」;由於「天王老子」的面子,亦由於「皇二子」的入幫,令人想起乾隆皇帝在金山寺「孝祖」的傳說,所以趕香堂的人特別多;開香堂都在後半夜,龍華的居民,一覺醒來,只聽得車馬喧闐,不知道出了甚麼事。一打聽才知道是開香堂上完大香,袁克文大宴賓客,一直鬧到天亮。從此,袁克文成了清幫名人,同時亦正式改用了袁寒雲的名字。

  袁寒雲入幫時,大字輩只剩下二十餘人,都跟他拜過把子;其中半數住在上海,門徒遍及各行各業,所以袁寒雲所到之處,都有人招呼。「三大亨」中的黃金榮是「空子」,只為孫美瑤臨城大劫案,洋人被綁票,其中有一個是法國駐華的高級外交官,上海法租界當局責無旁貸地需要營救;這個責任,自然而然地落在身為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長的黃金榮身上。

  黃金榮勢力雖大,但只限於法租界,最多及於上海一地;山東臨城,力所難及,因而通過清幫的關係,談判贖票,竟能成功,當「拜山」時,黃金榮冒稱大字輩;清幫的規矩「准充不准賴」;既然冒充了,就須冒充到底,他對袁寒雲很尊敬,但袁寒雲跟他是交不起來,背後提到黃金榮,只稱之為「九餅」,因為黃金榮是個大麻子。

  「三大亨」之二的張嘯林是安徽人樊瑾成的徒弟,屬於通字輩;至於杜月笙更是「徒孫」輩了,而且當他崛起時,袁寒雲已經北歸,長住天津。他亦開過香堂,開山門大弟子叫楊子祥,字度山,在武漢赫赫有名。

  袁寒雲性好揮霍,袁世凱死後分家所得的遺產,一兩年工夫,花得乾乾淨淨;在上海便靠賣文、賣字為生,但非到等米下鍋那一刻不動筆。動筆是在煙舖上,癮過足以後,仰面朝天,曲起雙腿,叫人持著紙凌空懸在上面,他便持筆在紙上往下寫;常寫的一副對聯是集句,上聯是辛稼軒的詞:「更能消幾番風雨」;下聯便是「八陽」第一段的起句:「收拾起大地山河」。

  到得民國十三、四年,袁寒雲在天津定居,景況更窘;恰好褚玉璞的副官處長,要介紹一批人來拜袁寒雲,這是有贄敬的,袁寒雲一口應允,擇日開香堂,一共收了二十個徒弟。

  這二十個通字輩,一心巴望褚玉璞組織「清幫政府」,但卻渺無信息;因為革命軍的勢力,發展得極快,攻佔長沙,進逼武漢,吳佩孚苦撐待變,期待孫傳芳能出兵解圍,而孫傳芳另有打算,自以為擁有江蘇、浙江、江西、福建、安徽五省,足具問鼎中原的資格,所以在石頭城上,按兵不動,坐觀成敗,所希望的是吳佩孚與革命軍兩敗俱傷,得以坐收漁翁之利,然後跟奉張合作,入主中樞。

  在這種情勢之下,褚玉璞何能有甚麼大作為?事實上他連直隸一省的地盤,也快保不住了。原來馮玉祥經由黃膺白的斡旋,正式就任了北方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馮軍並已進佔了潼關;而南方的國民革命軍,在蔣總司令親自指揮之下,不但取得湖北,而且進軍江西、福建,勢如破竹;孫傳芳正陷入苦戰。四川的楊森,亦已受任為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軍長;西南、西北、東南三方面對直隸、山東、山西、河南四省構成了包圍的形勢,北洋軍閥的處境,到了日暮崦嵫的光景了。

  因此,張作霖於十一月初,毅然入關,在天津召集會議,除了張宗昌及奉直魯三方面的高級軍官以外,孫傳芳亦在極其祕密的情況下,抵達天津會晤張作霖;此來的目的是乞師。他表示一切聽候張作霖做主,已將江蘇、浙江、安徽三省地盤,交給了盧香亭、陳儀、陳調元,自己願率所部,聽候張作霖差遣,那怕打到只剩一兵一卒,亦不會跟革命軍妥協。

  天津會議後,張作霖電召楊宇霆入關,決定了對革命軍採取防禦態勢,而在天津、徐州、鄭州各駐重兵,構成一個鐵三角,鞏固北方為主的戰略。在這個戰略之下,津浦線的保衛戰顯得格外重要,決定由直魯聯軍作先鋒;張學良與韓麟春隨後率軍南下。

  十二月一日,張作霖由於孫傳芳領銜,閻錫山等十六人聯名通電擁護之下,在天津就任安國軍總司令,同日發表命令:以孫傳芳、張宗昌、閻錫山為副總司令;至於參謀長,不用說,當然是楊宇霆。

  張宗昌受命回到濟南,亦召開了一次軍事會議,要求部下核實陳報兵力,一人一槍,究有多少?清查以來,有十七萬多支,這就可以大加擴充了,一口氣委出十幾名軍長;第八軍軍長畢庶澄並兼海軍司令。前敵總司令褚玉璞,參謀長是李藻麟。大軍分三路南下,褚玉璞到南京;張宗昌到安徽;畢庶澄則循海道至上海。奉軍則由張學良、韓麟春率領第三、第四方面聯合軍團,進入河南支援吳佩孚。

  名為支援,其實是來接收地盤;原來吳佩孚由於孫傳芳的坐觀成敗,以致處境日蹙,由湖北退入河南,先至信陽,後到鄭州,而且與他手下的大將靳雲鶚失和,駐軍河南中部,司令部設在郾城的靳雲鶚,將吳佩孚的衛隊都繳了械。他的另一員大將寇英傑,亦不大合作。為此,依附直系的官僚如夏壽田、張廷鍔等人,特地將直系的「家長」曹錕,撮弄到鄭州,來挽救直系的分裂。

  曹錕到得鄭州,住在旅館裡,患了重感冒;偏偏吳佩孚忙得一時沒有工夫去看他,以致曹錕大為不悅。兩天以後,方始晉見,吳佩孚探問病情,問了兩遍,曹錕才答非所問地說:「今天的風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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