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印心石 | 上頁 下頁
一四


  「我怎麼想?」孫太太也不示弱,大聲說道:「我只想我女兒將來鳳冠霞帔,風風光光做個一品夫人!」

  這時老奶媽等人已聞聲而集,都在門外探頭探腦;孫伯葵便指著老妻向門外說道:「你們聽聽!在做夢。」

  孫太太氣得臉都白了;也知道此時爭不出一個結果來,只說:「你等著看好了。阿筠,妳自己說,願意嫁到陶家,還是嫁到別家。」

  巧筠無法作答,心裏在怨父親糊塗;另外一家倒是哪家,也該說個明白。別家如果還不及陶家,莫非也願意改嫁;這不是天生的下賤?

  看她低頭不語,孫伯葵大為著急;孫太太與秋菱也一樣地不安。因為這至少已經表示出她的心思多少是動搖了。

  「說啊!」孫伯葵問:「到底是跟了姓陶的窮鬼去吃苦,還是嫁到吳家去做闊少奶奶?」

  這一說又太顯俗了,若說願嫁吳家,不明明自承嫌貧愛富?氣惱父親不會說話,她賭氣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怎麼不知道?」孫伯葵真個急了,「我問妳怎麼叫三從?」

  「女兒——」

  「慢點!」孫伯葵立即打斷老妻的話,「等我說完了妳再說。」緊接著他又問巧筠:「在家從誰?」

  「在家從父。」巧筠的聲音很輕,但很快,根本不容孫太太有插嘴的空隙。

  「妳聽見沒有?」孫伯葵大大地舒了口氣,看著他妻子得意地問。

  「阿筠!」孫太太滿面嚴霜,「妳只說一句看!」

  巧筠滿臉脹得通紅,窘迫非凡,孫伯葵便為他女兒解圍:「妳何苦逼她!」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倒勾起了巧筠的委屈;「嘩」地一聲哭出聲來,接著踉踉蹌蹌地掩面而去。

  秋菱自然趕緊追了上去照料勸慰。孫伯葵眼看大事已定,揚長而去;孫太太卻還不死心;怔怔地坐在那裏,希望秋菱能帶來好消息。

  「太太,」老奶媽勸道,「何必跟老爺嘔氣;氣壞了身子,自己吃虧。」

  「要氣死!羞死!」孫太太說:「妳倒想,像這個樣子,對陶家怎麼交代?」

  「那,那也只好商量著看。」

  話不投機,孫太太就懶得理她了,老奶媽自覺無趣,逡巡而退,隔了好久,秋菱出現了。

  「怎麼樣?」孫太太急急迎上去問。

  秋菱搖搖頭,報以黯然的眼神。

  「秋菱,」孫太太不甘心地說:「妳去告訴姑爺,咬定口不退婚!我倒要看看吳家怎麼來娶我女兒?」

  秋菱不作聲。因為巧筠的意向已經跟她說得很明白了;不是不願親操井臼,而是不知如何操作?因為她不善持家,自承是個「拙婦」,嫁給家徒四壁的陶澍,巧婦尚且無以為炊,何況「拙婦」?勉強成婚,於人於己,都無好處。如果母親一定要逼她嫁到陶家只有死而已!

  這是嫌貧愛富的託詞,但以死要挾,可知心不可回。這些話倘如據實而陳,徒然傷她們母女的感情;秋菱想了一下,覺得只有含蓄地勸一勸。

  「太太,倘如姑爺照辦了;小姐仍舊願意聽老爺的話,那時怎麼辦?」

  一聽這話,孫太太楞住了,婚姻要兩相情願,女兒已嫌陶澍孤寒,即令勉強順從,嫁了過去;亦終必成為怨偶,那時三天兩頭回娘家來哭訴,自己就悔之嫌晚了。

  「唉!」孫太太嘆口氣,「這真正教沒法子!不過,陶家那面呢?做了對不起人的事,不能說裝聾作啞,管都不管。」

  「太太也管不了。人家已經說了,自有辦法讓陶家退婚,那就等他們拿辦法出來好了。」

  話雖如此,孫太太仍舊深感關切,「妳看,」她問:「他們會用什麼辦法?」

  「總不見得拿勢力來壓;姑爺也不是勢力壓得倒的人。我想,總是好言商量,或者另替——」秋菱發覺「姑爺」這個稱呼已不合時宜,便改了叫法,「另替陶大爺做個媒。」

  「但願他好好兒的,另外娶一房賢慧的娘子。」孫太太不自覺地又長長嘆口氣:「唉!——」

  ▼第五章 飛上枝頭

  是楊毅出的主意,由孫伯葵去託原媒——陶澍的一個表叔趙監生出面,正式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

  「雲汀,當初我只是個現成媒人;如果你家老人家還在世,此刻託我去做這個媒,我是敬謝不敏的。為什麼呢?孫小姐相貌雖好,性情不好;嬌生慣養,吃不得苦,並非佳偶。」

  陶澍先不作聲;然後惋惜似地說:「家有賢母,我真不明白,何至於會失教?」

  「你知道她失教就好了。雲汀,依我說,不如把庚帖退還女家;我去替你說:要女家加十倍退還聘金,你另娶辦喜事的費用也有了,反而是明智之舉。」

  陶澍勃然變色,「表叔,」他冷峻地,帶點質問意味地,「你是不是要我賣妻?」

  此言一出,趙監生才知道自己失言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誤會了。」他說,「我不過是因為我們至親,純粹替你打算,話說得太直了一點,決沒有輕視你的意思。你不可多心!」

  儘管趙監生極力解釋,陶澍終有受辱之感;本來倒是願意無條件退婚的,甚至當初一百兩銀子的聘金都不願收回;此刻卻覺得非有條件不可。

  於是,他想一想說:「我那岳母,不,孫太太是我很佩服的。請她親口跟我說一句,她怎麼說,我怎麼辦。」

  「那不是強人所難?」趙監生軟語相商,「雲汀,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辦法嗎?」

  「除此以外,只有一個辦法,我在安化縣衙門的大堂上,退孫小姐的庚帖。」

  「又何至於涉訟?」趙監生知道陶澍的脾氣,越說越僵,只有緩一緩再說,當即起身說道:「我把你的話照樣轉達就是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