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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那,只怕報子不知道。」賀老者想了想說:「永齡,你趕進城去,不要到貢院,到安化會館去看看;也許報喜的報到會館去了。」

  「是!」賀永齡站起身來,「如果喜僮來到,我在那裏守著;等報子來了,我把陶先生的寓所告訴他。」

  「對了!就是這樣。」

  這一下賀老者的興致可好了,他認為他的猜想不錯;陶澍事實上已經中了,只是報子找不到該報喜的地方而已。

  「相信我,老眼不花!來,來,倘或我看走了眼,從今不敢再相天下士了!」

  「賀老,你千萬別這麼說!」陶澍很不安地,「俗語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場中論文,是件很不智的事。」

  「那是世俗之見!」賀老者搖搖頭,大不以為然。

  這一來,陶澍的心情就非常沉重了!賀老者的期許太高,自信太深,而事情已顯得頗為渺茫,到得「鬧五魁」也過了,什麼消息都沒有,那時賀老者會受到怎樣的打擊,他連想都不敢想。

  隨著時間的消逝,一顆心也就像火旺油熾,煎熬之苦,越來越重。到得更鑼又響,細數已是二更;陶澍不勝愧惶地說:「賀老,實在有負期望,我心裏難過得很。」

  賀老者不作聲,心裏在想這一次的同考官——原來鄉試主考由朝廷欽派;分房閱卷的同考官,亦鄉房考,例由本省督撫,先期調閱現任及候補州縣官的履歷,凡出身在舉人、拔貢以上的,檄調若干員到省,略加考試,分別派充內外簾官;內簾就是同考官,外簾即司收卷、對讀等事。賀老者將這一科十二房的房官,一個一個細數過來,數到最後,不覺心往下一沉。

  「雲汀兄,」他說:「倘或我言不驗,必是你的卷子偏生落在『張大怪』手裏。」

  陶澍彷彿聽人說過,本省有個縣官,外號「張大怪」;當下問道:「此人如何?」

  「此人現在做桃源縣,兩榜出身,筆下很來得,就是脾氣極怪;有時懶病發作,十天半個月不坐堂問案。閣下的卷子如果落在他手裏,也許看都不看,就打入落卷之中。倘或如此,可真是數了!」

  「『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我倒經慣,只盼賀老不必為我可惜!」

  「何能不惜!」賀老者長長地嘆了口氣。

  嘆息未終,發覺異聲;是隨風飄來的,風過聲息,側耳細聽,卻又毫無動靜。

  「雲汀兄,你聽到什麼沒有?」

  陶澍也聽到了,但不敢確定;「似有若無。」他說,「也許是秋聲。」

  「不!不是秋聲。」賀老者突然眼睛發亮,「你聽!」

  這回聽清楚了,人聲、腳步聲,還有鑼聲;不由得也心動了。

  「來、來!」賀老者奔出祠外,抬頭一望,大聲喊道:「不錯!十之八九,是報喜來的。」

  陶澍出來一看,但見數支火把,照耀著七八個人飛奔而來;鑼聲漸響,陶祠以內及附近人家的人,都奔了出來,也還有迎了上去的。

  「一定是陶相公高中了!」陶祠中一個香火道人說:「我備了鞭炮在那裏。」

  這時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小夥子,已由上前迎接的人陪著到了,只聽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爺爺、爺爺!陶先生中了!」

  ***

  長沙到安化三百六十里,健騾代步,也得一夜半天的工夫才能趕到。報子到達安化縣,是在九月十三的午前;報的是西城周家的老二中了第四十七名舉人。那時吳家已經賀客盈門,聽得鑼聲響亮,有人出去打聽了來報告;吳良跟周家也認識,立刻送了一百兩銀子賀禮。

  「陶雲汀不知道——」

  這個閒談的賀客,話還沒有完,便有人拿肘臂撞了他一下,接著向主人努一努嘴。那客人才想起此刻談陶澍,深犯忌諱,不由得臉上訕訕地,好生無趣。

  做主人的卻發覺了;故作豁達地:「陶雲汀如果中了,我送二百兩賀禮。」接著高喊一聲:「來啊!」

  聽差疾趨而至,吳良關照取四個五十兩重的新元寶,拿紅綠綵絲紮好,用托盤放在一邊,預備送陶家的賀禮。

  「我是懸紅以待!就看陶雲汀自己爭氣不爭氣了!」

  說罷,吳良打了個哈哈;賀客中有幾個陪著乾笑。汪朝奉也正在賀喜,聽得不入耳,掉頭就走。

  回到當舖,關照一個快出師的徒弟:「買鞭炮!」

  「已經買了。」

  「還要買,越多越好。快去!」

  那個徒弟答應著飛奔而去;但回來時仍是一雙空手。

  「鞭炮賣光了。吳家喜事,都搜了去了。西關周家新中舉人,想添幾掛熱鬧熱鬧,也沒有買到。」

  汪朝奉想了一下說:「鞭炮賣光了,鑼總有吧?去買十個響鑼,找十個更夫來;每人一弔錢,管飯。」

  「管到什麼時候?」那徒弟提醒他說,「到了起更,更夫要去打更。」

  「用不到起更。如果用得著他們,太陽下山之前就要用。到那時候用不著,」汪朝奉有些傷心地說,「就只好讓暴發戶去猖狂了。」

  「是!我馬上去辦。」

  「慢點,慢點!」汪朝奉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跟我說過,你在你們族裏的名字叫什麼?」

  「叫竟成。有志者事竟成的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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