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正德外記 | 上頁 下頁


  這個顧慮在憲宗是非常明白的,站起身來只說得一聲:「到西內!」

  由於只有一個兒子,自然就是太子,而迎接太子,應該鄭重其事;同時皇帝亦不便駕臨安樂堂,所以特派使者迎護,皇帝在便殿坐等。

  其時安樂堂得到消息,簡直震動了。當使者到達時,太子已經打扮好了,穿一件小紅袍,從未剃置的胎髮,長垂及地。悲喜交集,淚流滿面的紀氏,緊緊擁著兒子說:「兒啊!你一去,娘就活不成了!你去了,只看穿黃袍有鬍鬚的,你就叫『爹爹』!」

  小太子不知母親為何悲傷?只馴順地答應著,為使者抱上一頂小轎,一直抬到便殿。下轎看到黃袍有鬚的人,激發了不可思議的父子天性,撲向皇帝懷中大喊:「爹爹,爹爹!」

  這個六歲的太子,照玉牒上世系的排行,是「祐」字輩;第二字取名,依照五行「木火土金水」的秩序,是成祖以來的第六代,恰好又誤取「木」字偏旁,選定一個「樘」字。

  朱祐樘在十二年後繼承大統,就是當今皇帝。十八年來勤政愛民,是一位好皇帝,可惜身弱多病,皇嗣不廣,只有兩個兒子,都是張皇后所出,次子封為蔚王,三歲夭折,如今只剩下一個長子,也就是太子。

  太子今年十五歲,先天後天,都跟他父親大不相同。先天有四分之一的猺人血統,從小茁壯非凡,活潑過人。後天,中宮所出,又成獨子,誰不視如稀世奇珍?皇后溺愛,不在話下,皇帝則想到從小有如孤兒孽子的那種淒涼歲月,要將自己的缺憾,在兒子身上彌補,所以明知縱容為非,而無法自制,也變得溺愛不明瞭。

  如今大限將臨,想到太子是個特等紈袴,雙料頑童,難膺重任,後悔平時失於教導,愧對祖宗臣民,然而已經晚了!唯一的希望,只有寄託於顧命的大臣,所以決定早立遺旨。

  「知子莫若父。東宮很聰明,但是年紀太輕,好玩、好奇,諸位先生一定要輔之以正道,才能有望做個明主。」

  說到這裏,氣弱喘息,再無法往下說了;只將錄下的遺旨看了一遍,點頭認可,揮揮手結束了與宰相最後一次的會面。

  第二天,皇帝就駕崩了,尊謚「孝宗」。十五歲而長得已如成人的太子即位,定年號為正德。於是「八虎」的權勢,亦就更非昔比了。

  「八虎」就是伺候太子的八大太監,名叫: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邱聚、谷大用、張永、劉瑾。本性有好有壞,本事有大有小。其中稟賦最狠毒、手段最狡猾的是劉瑾。

  論宦官的職位,劉瑾並不重要,他是鐘鼓司的掌印太監——明朝宦官有十二監、四司、八局,合「二十四衙門」,其中司禮監的掌印太監,為皇帝裁決大政、批閱奏章的主要助手,可說是二十四衙門的實際首腦;鐘鼓司不過掌管朝參的鳴鐘擊鼓,以及宮內消閒取樂的雜戲而已。

  此人是陝西興平人,本姓很怪,是「淡薄」的「淡」。在景泰年間,淨身入宮,投到一個劉太監門下,因而改為姓劉。劉瑾在成化年間領教坊司,官妓都歸他管,所以頗好聲色的憲宗,少不得他。

  憲宗之崩是因為多吃了壯陽的「金石藥」之故,這在劉瑾當然也要負責任;同時孝宗的私生活很謹飭,也用不著劉瑾這樣的人,所以將他攆到天壽山憲宗的茂陵去「司香」。及至太子漸長,生性貪玩,而劉瑾在這方面門路精通,所以將他調回宮中,掌管鐘鼓司;劉瑾便從民間物色到各式各樣雜耍的好手,盤槓子、三上吊、猴兒騎羊、大鋸活人等新奇花樣,層出不窮,將個太子哄得沒有劉瑾便吃不下飯。

  但是劉瑾卻頗有野心。他很讀過一些書,幹這些委瑣之事,不過是取寵的一種手段,一旦得勢,要做王振第二。當然他是有自信的,決不會再搞出「土木之變」,使得小皇帝像他的曾祖父英宗那樣,沙漠蒙塵。

  小皇帝即了位,最先得勢的就是劉瑾,被調為「內官監」的掌印太監,主管宮內一切營造事宜,在十二監中,地位僅次於司禮監。

  劉瑾的目標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可是他也知道,這個職位不可強求;基礎未固,即令強求到手,做起來亦很吃力。他覺得第一步應該抓實權,尤其是抓兵權。

  於是,在正德元年正月,他說動了皇帝,讓他掌管神機營屬下的「五千營」。

  明朝的京營分為三部分,稱為「三大營」,神機營是其中之一,用的是火器。永樂皇帝多次御駕親征,神機營列為先行部隊,行軍宿衛則在最外圍。所用的大炮有個封號叫做「紅衣大將軍」。

  神機營所轄的部隊,除了炮兵,還有騎兵。永樂年間,名將譚廣在山西練兵——山西代州所出的馬,稱為「代馬」,自古有名;譚廣繁殖了五千匹,解送到京,因而專立一營,就叫「五千營」。京營的精銳在神機營,神機營的精銳在五千營,劉瑾有此一支兵在手,聲勢頓然不同了。

  可是,先皇老臣,正色立朝,那裏能容宦官抓權得勢?劉瑾認為不攻掉這班老臣,不能為所欲為,而要攻掉這班老臣,首先要在外朝中樹立黨羽。因此,多方示意,希望有人肯跟他合作。

  以他在皇帝面前所受的寵信,自然有人趨炎附勢,其中在劉瑾看來最有用的是禮部右侍郎焦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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