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正德外記 | 上頁 下頁 |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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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監獄暗無天日,一旦入獄,真是俗語說的「不死也脫層皮」;而且王岳提督東廠,與錦衣衛有密切的聯絡,要在獄中整治那一個犯人,十分容易。因此,八虎大懼,自己請求安置南京孝陵衛,替太祖去司香掃地。而內閣答覆司禮監,表示「礙難照辦」。這一來,司禮監中的范亨和徐絹二人,也改變了態度,支持王岳,一起去向皇帝密奏。你一言我一語,將個只懂得玩的小皇帝說得六神無主,唯有依從。 於是司禮監秘密知會內閣:皇帝將於次日早朝降旨逮捕八虎。而八虎還被蒙在鼓裏,以為自己知趣,情甘退讓,內閣一定不為已甚,謫居孝陵,至多失勢,不致喪命,猶有徐圖復起的可能。 誰知黃昏時分,焦芳悄然來告密,將內閣與司禮監之間往來接洽的結果,盡皆洩漏給劉瑾。這一來,先發制人的,便屬於八虎這一方面了,而劉瑾,也就從此開始,自然而然地成了八虎的頭腦。 在劉瑾主持之下,密議已定;八虎緊張在心裏,表面上仍如往日,陪著皇帝樂。這天晚上,皇帝是在內市的寶和店,假扮賣估衣玩。 *** 古代的都城,所謂「前朝後市」;明朝猶存遺意,在宮城後門,也就是煤山腳下的玄武門外設市,每月逢四開市,聽由民商出入,自由交易,稱為「內市」。 內市中有好幾家店舖,不必逢四而每日可以做買賣,是皇親國戚或者有權的太監所開設,名為「皇店」,店名頭字一個必是「寶」字,「寶和」便是皇店之一。 有一天,皇帝微行,偶然看到估衣舖在叫賣,估衣商的兩臂連扇,披了十幾件冬夾棉衣,樣子十分滑稽,不由得大感興趣。而且,聽那估衣商吆喝叫賣,聲音洪亮,聚觀的行人,爭相問價,喧嘩一片,估衣商應接不暇而有條不紊,也大為佩服。一定要學來玩一玩。 於是,在寶和店特設估衣舖,用長凳與門板,鋪成一個平臺,堆滿了太監與宮女送來的舊衣服,皇帝站在中間,頭上歪戴一頂瓜皮帽,學著叫賣估衣的特有聲調,連唱帶說,手口並用,宣傳手中那件估衣,如何價廉物美!一件唱完,搭在肩上,又唱第二件,太監便扮顧客,搶著要買。 先是「顧客」與「顧客」爭,到後來便是「顧客」與「店主」(也就是皇帝)爭。已成交了,「顧客」忽然翻悔,故意挑剔,料子不好,顏色不對;而「店主」則逐一分辯,最後還是不能成交,因而發生爭執。 這時候便有太監扮了「市正」來調解,幫著「店主」,派「顧客」的不是;「顧客」前倨後恭,改容相謝,自願在「廊下家」做東道謝罪。 「廊下家」在玄武門的西面,是太監所開的酒家,自造不須上稅的私酒,其色殷紅,名為「琥珀光」。這些「廊下家」也備酒菜,也可以叫勾欄中的「粉頭」來侑酒——當然只有皇帝光顧時,才有此特權;而所謂「粉頭」,不是教坊女子便是宮女,一見皇帝來了,都來強拉,一隻手往西,一隻手往東,口中嬌喊:「朱大爺,我家來!」有時相持不下,「粉頭」們大打出手,拉頭髮、撕衣服,口中甚麼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竟似真的一般,皇帝少不得橫身調解,而「樂在其中」了。 這天八虎將皇帝推到屋宇深密,招牌喚做「梨花春」的一家廊下;喊了幾個「粉頭」,笙簫雜奏,慇勤勸酒。但到了皇帝更衣之時,便將所有的粉頭都打發走了。 「咦!」皇帝一看八虎個個愁容滿面,不由得詫異,「怎麼回事?」 「萬歲爺救命!」 劉瑾一喊,八虎環跪在皇帝面前,磕頭的磕頭,拭淚的拭淚。 皇帝越發駭異。「起來,起來!有話快說,別弄成這個鬼樣子。」 「萬歲爺!」劉瑾哭著說:「若不是你老人家恩庇,奴才八個早就餵了餓狗了!」 「喔,誰欺侮你們?」 「害我們八個的是王岳。」 「這是怎麼說?」 「王岳提督東廠,應該是萬歲爺的耳目,那知他只是煽動言官,常說:『各位先生有話儘管說;萬歲爺有不對的地方,也可以說。不用怕!』」 「好大膽的奴才!」皇帝問道:「真有這話?」 八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展開對王岳的惡毒攻擊。 劉瑾的策略是:將皇帝與內閣、百官,說成冤家對頭,勢不兩立,而王岳則是吃裏扒外的奸細。這一下很快地將有了酒意的皇帝,激得怒不可遏。 然而,他卻不知道如何處置?「皇帝」二字不曾在他腦中生根,皇帝的權威也很少想過。當太子時,遇事不如意也曾發過脾氣,無非將太監痛罵一頓,甚至拳打腳踢揍一頓,發洩了怒氣也就算了;不知道還能用甚麼懲罰的辦法,更不知道懲罰以外,另有更好的處置之道。因此,他只能那樣問:「那麼你們看,該怎麼辦呢?」 這話就要劉瑾來回答了。他想了一下很狡猾地答道:「萬歲爺用奴才幾個是幹甚麼的?當然奴才幾個去辦。」 此言一出,皇帝有如夢方醒之感,「是啊!」他很神氣地說:「我用你們是幹甚麼的?王岳可惡,替我主辦。」 「是!奴才一定能替萬歲爺消氣。不過,要請動御筆。」 「怎麼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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