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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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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方寺和尚不守清規,欺君罔上,候旨發落。」 「這座寺就該拆掉。」 「喳!」吳經響亮地答應著。 「和尚交僧綱司,勒令還俗。」 「喳!」吳經問道,「偷葷的和尚,請旨,要不要辦罪?」 「怎麼不要?交給揚州府就是了。」說完,皇帝起身就走。 錦衣校尉,一陣風似的扈從著皇帝走了;吳經也上了馬,臨走時丟下一句話:「老和尚,你等著來拆你的寺吧!」 一得大起恐慌,拉住吳經一條腿不放,「吳公公,吳公公!」他說,「你得救一救上方寺!不然,老僧死在馬前。」 龐眉的老和尚,作出哀聲;吳經一時不忍,發了善心,無可奈何地說:「你親耳聽見的,聖旨那個敢違!教我如何救你?」 「這,老僧就不知道了!老僧只知道求吳公公相救。」 吳經沉吟了好一會,忽然喜孜孜地拍掌說道:「有了!有一條計策。不過,也得靠你自己。」 他重新下馬,悄悄為一得授計。講了好半天才講完,上馬回城,找到錦衣衛指揮要二十個人;又通知揚州府徵召泥水木匠各五十人,帶齊斧頭鋸子,第二天一早齊集,到上方寺去拆屋。 次日黎明,人手齊備,吳經親自率領,裝模作樣地到上方寺打了個轉,仍舊帶著人回城,到「鎮國公府」去見皇帝覆命。 「上方寺拆掉沒有?」皇帝一見面就問。 「奴才帶著人去了,二十名校尉,五十名泥水匠,五十名木匠;到了那裏一看,不能拆。」 「為甚麼?」 「上方寺好熱鬧!」吳經說,「有一壇為萬歲爺祈長生的法會在開。」 皇帝還未答話,劉美人已喜孜孜地問道:「可是『打水陸』?」 「是。」 「啊!真太好了。」劉美人越發歡喜讚歎地,「難得,難得!」 皇帝卻茫然不解,「甚麼叫『打水陸』?」他問,「莫非是興建水陸道場?」 「正是,俗稱『打水陸』。」劉美人說,「我還是五六歲的時候見過。」 「聽你說得這麼興緻勃勃地!」皇帝笑道,「好像很好玩似地!」 「罪過,罪過!」信佛甚虔的劉美人合掌當胸,「一件極鄭重的事,怎說好玩不好玩?」 吳經見她出言率直,深怕掃了皇帝的興緻,趕緊接口說道:「若說熱鬧,倒也真熱鬧。」 一聽「熱鬧」,皇帝的心便熱了,「你倒講!」他拉著劉美人的手說,「是怎麼個熱鬧法?」 「這,一時那說得盡?」 「慢慢兒說好了。」 「興建水陸道場,施行水陸大齋,是梁朝有個皇帝叫……」 「梁武帝。」皇帝接口。 「原來,萬歲爺知道的!」劉美人說,「又何苦逗我白費口舌。」 「那裏,那裏!」皇帝忙分辯,「我一點都不知道。」 「那,萬歲爺怎麼一口就說梁武帝?」 「梁武帝信佛,是大家都知道的;佛門盛會,如果與梁朝的皇帝有關係,我想,那就必定是梁武帝了。」 聽得這番解釋,劉美人的誤會方始渙然,點點頭說:「還有十位有道行的老和尚,幫著梁武帝定下興建水陸道場的一切規矩;奉請十萬法界帝王聖賢,文臣武將,三教九流,貴賤百姓,以及仙佛神道,妖魔鬼怪,到來受食,所以又稱水陸大齋。」 「原來是大大地請一回客!」皇帝問道,「這可又為甚麼呢?」 「為了結緣啊!延生、薦亡,都可以打水陸。所以江南富貴人家為父母做壽,往往打一場水陸。」劉美人說到這裏,忽然問吳經,「上方寺為萬歲爺延生興建的疏頭,上面用甚麼人出面?」 「這,」吳經有些茫然,「待奴才去問了來回稟劉娘娘。」 「慢點!」劉美人想了一下發生疑問,「興建水陸道場,是一場大功德:好麻煩的事,那能說辦就辦?」 這一問更問得吳經著慌。他只知劉美人信佛甚虔,卻想不到她對作佛事如此內行。本來授與一得的密計是,借「打水陸」的名義,以避拆寺逐僧之厄。好歹先拉起一個場面來,暫作搪塞;如果皇帝與劉美人要來拈香,先得齋戒三日。趁此功夫增添補益,也還來得及。此時當然還是照原來的步驟行事。 想停當了,便硬著頭皮撒個謊,「好教娘娘得知,」他說,「上方寺裏原是有預備的,只為萬歲爺要拆他們的寺,所以提前來辦。」 「這是為甚麼?」劉美人詫異地問皇帝,「上方寺犯了甚麼罪過,要拆他們的寺?」 「那裏和尚不守清規,偷葷吃腥。」 「有個和尚不守清規。」吳經將當時的情形說了一遍,意思是讓劉美人瞭解,偷葷吃腥亦僅僅只是一個和尚而已。 陪侍多日,相隨千里,皇帝如何好惡作劇,左右近侍如何導帝為惡?劉美人完全明瞭。心知這是上方寺的一場無妄之災;而救了他們這場災難,卻真是一場大功德。 這一來,吳經支吾其詞的苦衷,也就能夠體會得到,而不必再問下去了。略想一想,轉臉說道:「萬歲爺,我有個主意,不知道可使得?」 「你說!」 「既然上方寺有這番孝敬的意思,倒不好辜負他們。不過佛門亦講忠孝;要啟建延生法會,理當老太后當先。」劉美人說,「隔江金山寺,有名的古剎,那裏有好幾位有道行的老和尚。趁機會難得,不如萬歲爺具名,延請金山寺的高僧,到上方寺來打一場水陸,為老太后延生祈福。萬歲爺意下如何?」 「應該,應該!」皇帝欣然樂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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