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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此人是不第舉人而有牢騷,當然是因為功名不遂之故。我在想,如果能夠弄個關節給他,讓他考上舉人,牢騷自然就沒有了,也不會幫江彬造反了。」

  「話是不錯!可是今年不是大比之年。」

  「那就給他官做。」馬大隆說,「張公公不妨找他來,問他要做甚麼官,想法子如他的願;這一來,趙之靜不就歸入你門下了?」

  「啊!啊!不錯。準定照此行事。」張永又問:「馮澤呢?」

  「馮澤不足為憂,既是內官,如何逃得出你的掌握?」馬大隆說,「倒是有一條以防萬一的救急之計,宜乎從速布置,愈快愈好!」

  「是啊!」張永很興奮的說,「我就是要有這麼一條錦囊妙計,才能安心。馬先生,請你快說。」

  馬大隆卻不肯直截了當地指點,先問:「江彬家眷可在京裏?」

  「在。」

  「他家有些甚麼人?」

  「老娘、老婆、妾、四個女兒、一個獨生兒子。」

  「那好!」馬大隆將聲音壓得極低,「張公公,你千萬須挑機警幹練而又妥當可靠的人,拿江彬全家看守住。平時絲毫形蹤不可露;緊要當口,一下就能把他全家弄到手。這是以毒攻毒,劫持對劫持的一條救急之計。」

  「啊!啊!好個以毒攻毒!此計妙得好。」張永凝神想了一下,覺得不妥,「不過,到了那時候,江彬只說嚇唬他的,不信這回事,又待如何?」

  「那時候,你就拿硃諭給他看,顯然我們早就看出他心懷叵測,預先已埋下伏兵。如果他敢動萬歲爺一根汗毛,問他:他的老娘和他的獨生兒子還想不想活?」

  「辦不到,萬歲爺決不肯下這麼一道硃諭。」

  「不要緊!張公公,反正這道硃諭備而不用,平時又不拿出來,無人識得真假。」

  「可是江彬認得御筆。」

  「這也不要緊,我自有法子。」

  甚麼法子?張永想了一會才明白,「馬先生,」他問,「你的意思是仿照萬歲爺的筆跡,假造一張硃諭?」

  「是!這件事,我也還在行。你弄幾張萬歲爺的手諭來,等我看一看,保管亂真,不能讓江彬識破。」

  「可又有一件。要用到這張硃諭,萬歲爺已經在他手裏了;他如不信,去問萬歲爺,戲法不是拆穿了?」

  「不礙!萬歲爺不知其事,也可以看作萬歲爺不肯承認,這也是情理之常。」馬大隆的花樣很多;這時又想到一著棋,「還有個取信於江彬的法子,要所派監視江家的人,十日一報江家的動靜,譬如那天有江彬的家書、江彬送了些甚麼南方珍物孝敬他母親之類,鉅細靡遺,越多越妙。這一下,江彬難道還不肯承認,他一家大小的性命,在你張公公手裏?」

  「是,是!」張永很欣慰地,「這樣做法就萬無一失了,萬歲爺的手諭,我那裏還有四件,回頭派人送來。明天下午,我再親自來承教。」

  當天晚上,張永派一名貼身親信,送來一個上了封條的紫檀拜盒,當面將拜盒及鑰匙交了給馬大隆;還帶來一句話:「張公公說:拜盒中的東西,只能馬先生一個人看。」

  「我知道,我知道。請你上覆張公公,我一定遵辦。」

  偽造上諭,是滅族的罪名,馬大隆絲毫不敢輕忽,連由一都瞞著。直到夜靜更深,道童都熟睡了,方始關上房門,打開拜盒,內中有皇帝的十來道給張永的手諭,有硃筆、有墨筆;另外是五張上用的箋紙;一支舊硃筆;一錠硃砂特製的墨,想來亦都是皇帝慣用之物。這樣偽造成功的硃諭,便越發逼真了。

  於是馬大隆潛心玩索,既要學皇帝的筆跡,又要學皇帝的語氣。體味有得,試著擬寫;一遍兩遍,直到上十遍,自己方始滿意。收拾拜盒上床,已是曙色將透;一覺醒來,時已過午,正在盥洗之際,張永已經悄然來到。

  「怎麼?剛起身?」

  「是的。」馬大隆答說:「三更天起來『修煉』,直到天亮才『功德圓滿』。故而起得遲了。」

  這是隱語,張永很欣慰地說:「好,好!今天我沒事,可以多談談。」

  馬大隆匆匆盥洗,將張永延入內寢;取出拜盒,拿他所擬的硃諭遞給張永。只見上面寫的是:「江彬居心不善,偽稱仙緣,誑朕入牛首山,跡近戲侮,實為可惡。今江彬竊弄兵權,朕躬在外,不能不隱忍自重。唯其居心叵測,不能不防;著即密派妥人回京,將江彬家小暗中看住。倘若江彬有何不軌逆謀;可即便宜行事,將其家小先誅後奏。事關切要,毋得絲毫怠忽。切記,切記!」另外一行是「右諭張永」;再一行由頂格寫起「正德十五年二月十一日御筆。」

  「好極了!」張永笑道:「如果我不知有這回事,有人拿這東西給我,我亦會當是真的。」

  「張公公,這可真是『事關切要』,絲毫疏忽不得,請你仔細看,儘量挑毛病;有不妥之處,趁早可以改正。」

  張永果然又仔細看了一遍,搖搖頭說:「沒有毛病,字像話也像。萬歲爺就不稱家眷而稱『家小』」。

  「那麼請張公公也仔細收好!」

  「是的。我不會疏忽。」張永親自將偽造的硃諭,收入拜匣。

  「張公公,」馬大隆問道:「保護聖躬,責任甚重;果然到了要保護的那一刻,得有個得力幫手,才能鋪排得開。這一層,不知道想過沒有?」

  「怎麼沒有想過?奉煩足下,不就是在找得力幫手?」

  「我只能未雨綢繆,替張公公在幕後出出主意,到了緊要關頭,幫不上忙。」

  這句話又勾起了張永的心事,沉思了好一會說:「馬先生,你的見解很高!我仔細想了一下,幫手雖多,但誠如所云,緊要關頭幫不上忙。譬如說,梁閣老,那怕是宰相,到了那時候,有權發揮不出,亦就等於無權。如今我倒又要請教,照尊意,我還該找那些幫手?」

  馬大隆點點頭。對於這一問,他一時亦無從回答,得要從頭思量。心裏在想,有權而忠忱不足,能力不高,無足為恃;可恃者又往往沒有充分的權力。張永要找幫手,就得既有權而又忠誠幹練的人。

  照這個條件,他一個一個去衡量;終於想到了一個人,欣然說道:「張公公,有位大臣,你必得傾心結納;是南京兵部喬尚書。」

  「嗯,嗯!我亦聽說喬尚書很行,不過,他對我輩似乎有成見,所以我不敢貿然去自討沒趣。」

  「不然!」馬大隆說,「此是喬尚書對張公公尚未深知。以誠相感,木石尚且不能無情,何況是喬尚書這樣的愷悌君子?」

  「好!馬先生既如此說,我今天就去拜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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