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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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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是到了你這裏來才聽說的!好痛快!好痛快!不過……」喬宇忽然發愁了。 喬宇是替向秀擔心。江彬這一次受了如此一番挫折,必不甘心;會想盡惡毒的手段來報復,使得向秀防不勝防。 「老兄的關切,心感之至。我自己當然也想過,得罪了江彬,會有甚麼後果。」向秀笑笑說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這表示向秀想得很深,充其量一死,而死不足畏。這樣的氣概與忠於職守的決心,喬宇當然很佩服;但亦更為擔心,怕向秀既然是這樣存心,行事更無顧忌,最後終於為江彬所陷害。求仁得仁,在他本人或許不以為憾,而為國家卻不能不珍惜人才,為公道更不能不防江彬的陰謀。 因而不免諄諄相勸,勸他也要耍耍手腕。守正不阿的宗旨,不容迷失;而守有守法,總以圓滑為主。 「老兄的指教,完全出於愛護之心,我一定聽勸,勉力去學圓滑的手段。不過,我亦有一言奉勸,老兄善為人謀,自謀亦不可疏忽!照我看,江彬最痛恨的人,我還只算第二!」 「是!」喬宇答說,「第一我是當仁不讓!不過請不必擔心;叨在知交,說句老實話,應付小人的花樣,我懂得多。」 「只不可掉以輕心!」 「敬聞尊教。」喬宇答說,「此後還要多取聯絡。」 「那當然。如有甚麼消息,或者為難之時,我一定首先向老兄來請教。」 喬宇的來意,就是希望向秀說這麼一句話。目的既達,欣然告辭。到晚來在燈下盤算,外有向秀,內有張永,同心協力,隨時呼應,對付江彬,可以不愁了。 *** 三更時分,瀟瀟細雨,喬宇正在批閱一件裁減冗濫京軍及邊軍,節減鉅額軍餉的計劃,忽然後面窗戶洞開,砰然一聲,接著是一股峭利的寒風撲了進來,讓喬宇打了個寒噤。 有個小書僮,抱膝打盹,竟未驚醒。喬宇不忍喚醒他,自己去關好了後面的窗戶,等轉過身來,不由得一驚,只見書桌旁邊,站著一個瘦高身材的漢子,一身玄色夜行衣靠;頭上裹一頂玄色頭布,布梢從後往前繞過,遮掩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很大的眼睛。更觸目的是,他手裏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一驚之下,喬宇身子向後縮了兩步,定定神問道:「你是誰?」 「你別問!」那人由於布巾遮著嘴,發音不甚清晰,但還能聽得出是本地口音。 「你要幹甚麼?」 「要你的命!」 「喔,」喬宇很輕鬆地笑了,「這容易。喬宇不是貪生惜命的人。從去年年底以來,我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那蒙面人似乎對這句話很注意,雙目灼灼地問:「怎麼說是去年年底以來?」 「那你就不必問了!」喬宇也覺得此人有異,既然受人指使來行刺,取命就是,何必多問?這樣一轉念,不由得便說:「你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蒙面人沉吟了一下,很快地將巾梢往後一甩,說道:「有何不可!」 露出來的真面目,倒是相貌堂堂,獅鼻海口,配上他那濃眉大眼,高挑身材,著實威武;喬宇心有好感,便即擺一擺手說:「且坐了談!」 「不必!你只說,何以去年年底以來,你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喬宇心想,他堅持要知道其中的緣故,必有道理在內,不妨跟他說了實話,看他是何態度,即可打破那個他為何要問這件事的疑團。因而答說:「去年年底,皇上駕臨南京,有一班奸臣,假傳上諭,作威作福;從那時起,我就只當我這條命是跟人借來的,隨時可以交還的了!」 那人緊閉著嘴,直瞪著喬宇看,彷彿要看到他心裏,弄清楚他這幾句話是真是假似的。喬宇當然不會被他的目光嚇倒,逕自坐下來,身子向後一仰,擺出一副聽天由命、泰然自若的姿態。 「喬尚書,你說,奸臣是誰?」 只一聽他改了稱呼,就等於是性命可保的宣示;若是常人自然喜不勝言,不暇多想,但喬宇不同。此時他心裏反而格外有警惕,不為別的,在向秀面前誇口,等於表示,遇到任何危難,皆能應付裕如。倘或一見死中得活,便唯命是聽,乖乖地直言相答,則又與常人何異? 這樣想著,決定先攻對方的「弱點」,他說:「你如果來取我的性命,自不必多說,如今你既稱我為喬尚書,你就應該懂得朝廷的體制,見長者的道理。」 「怎麼?」那人有點光火,「叫你一聲喬尚書倒叫壞了?」 「不是叫壞了,是叫錯了!」喬宇慢條斯理地答說,「你不叫我喬尚書,我當你刺客,懶得跟你多說;你叫我喬尚書,是要講禮,我不能馬虎。」 那人愣住了,一股悶氣的樣子;然後頓一頓足,低聲自語:「他媽的,搞窩囊了!」 這是自責,喬宇當然聽得出來;站起身來,在書僮頭上打了一掌:「起來,起來!有客來了,還不起來沏茶!」 「啊,啊!」小書僮一面扶壁而起,一面答說:「有茶,有茶。」 「阿利,」喬宇又吩咐小書僮,「你看看去,有酒帶兩瓶來。」 「老爺要喝酒?」阿利揉著眼說,「我去告訴小廚房。」 「不要!」喬宇用威嚴而平靜的聲音說:「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 阿利一抬頭,嚇得將剩餘的睡意一掃而空!因為他發現室中另外有人,而那一身服飾,卻又從未見過;加以來客的臉色,並不和善,所以嚇得發愣,兩條腿瑟瑟地發抖了。 「別怕!」喬宇安慰他說,「是老爺的朋友。你去端菜、端酒來,別告訴人。」 阿利亦頗乖巧,聽喬宇這樣說,料知是關係極重的事。他答應著起腳步,悄悄兒出門而去。 「你有話可以說了!如果要動手,這也是你的機會。」 那個人頗有手足無措之感。低頭想了好一會兒,驀地裏一跺足,等喬宇受驚注視時,那人已寂然無聲地出現在窗台上了。 喬宇恍然大悟,「你是『沒影兒』不是?」他問。 「不必多問,反正喬尚書的命大。」 說完,便即飛身出窗,但喬宇是有準備的,知道此人可能會虎頭蛇尾而去,但要想硬拉他,是件不可能的事。唯一能降服他的,只是誠意。 於是他不暇思索地說:「『沒影兒』你別怕,我不會派人捉你。」 沒影兒聽見這話,又勃然作色了,「好罷,」他說,「我就下來,看你派人來抓我!」 「我喬宇不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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