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醉蓬萊 | 上頁 下頁


  那侍衛策騎到了良鄉地方,與色楞額迎面相遇,便在馬上傳旨:「皇上交代,不准你進內城,你在外城聽信兒好了。」色楞額大驚失色,馬上一個倒栽蔥摔了下來,折斷了一條腿。吏部一聽皇帝不准色楞額進內城回家,在外城候旨,這表示要將他充軍了,因而移文刑部,會銜覆奏,色楞額辜恩溺職,應連同家屬一並發遣烏喇地方安置。皇帝准如所奏,色楞額的妻兒,即日被逐。皇帝另外下了兩道硃諭,一道是張汧革職,聽候查辦;一道是陳紫芝忠直建言,應加擢用。

  徐乾學與高士奇的密謀,共分兩段,前一段完全實現了,而後一段卻失望了。原來的打算是色楞額的覆奏如果被推翻,高士奇立即建議,另派大員重審。提出此一建議時,原以為接下來皇帝會向他徵詢人選,乘機提出派徐乾學到湖北。哪知皇帝心目中另有人,一共派了三個人:直隸巡撫于成龍、山西巡撫馬齊、副都御史開音布,以于成龍為首。

  于成龍有老小兩個。老于成龍字北溟,山西永寧人,前明崇禎年間的副榜貢生,順治十八年選授廣西羅城知縣。這個縣分在天下最小最苦,萬山叢中,瘴癘之地,四面是未開化的猺獞蠻人,縣裏的漢人只有六家人家。于成龍在此七年,居然將羅城縣搞成一個世外桃源。

  自康熙六年遷四川合州知州開始,于成龍一直是任外官。皇帝稱之為「天下廉吏第一」,康熙十九年由福建藩司升直隸巡撫。有個屬官當通州知州,與他同名同姓,都稱之為「小于成龍」,此人字振甲,鑲黃旗漢軍。第二年于成龍升調兩江總督,奏薦小于才可大用,正好江寧知府出缺,皇帝即命小于升補。康熙二十三年,皇帝第一次南巡,深知小于居官廉潔清正,不負所期,大為嘉慰,超擢安徽臬司。兩年以後,又升調直隸巡撫。自州縣官當到封疆大吏,前後不過七年工夫。

  「弄巧成拙了。小于一去,祖老師只怕死定了。」高士奇說,「無論如何,徐老師要想個法子,救一救他。」

  高士奇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獨獨對祖澤深念恩不忘。徐乾學與祖澤深交情不深,而且他亦受過張汧的饋贈,本想不管此事,無奈高士奇苦苦哀求,只好在無辦法之中想辦法。

  徐乾學想起來一個門生,名叫胡會恩,浙江德清人,是康熙十五年的探花,他有個堂兄,名叫胡獻徵,現任直隸巡道,頗得小于的賞識,言聽計從,無日不見。徐乾學便將胡會恩找了來,請他轉託胡獻徵,務必在小于面前進言,這回到湖北對祖澤深格外成全,對胡獻徵亦不妨明言,這是他跟高士奇所重託,請他給個面子,後當重報。

  胡會恩如言遵辦,將這些話都告訴了他的堂兄。胡獻徵大吃一驚,「開玩笑了!」他說,「此公面前,哪裏好託人情?何況徐高二公,一向是他深惡痛絕的。請你直言回報,我決不敢去說。」

  胡會恩如何敢直言回報?想一想只有敷衍塞責,向徐乾學說道:「已經託家兄,轉託于中丞了。」不久,小于由保定進京請訓,在朝房中遇到明珠,他當面以張汧相託,小于不答。徐乾學、高士奇越發放心,以為胡獻徵將人情託到了。

  ▼第二章

  太皇太后,命若遊絲。皇帝也絕望了,噙著眼淚交代明珠:準備後事。

  「遺詔已經預備下了。」明珠將徐乾學所擬的兩件稿子呈了上去。一件是太皇太后遺詔,一件是皇帝的上諭,轉述太皇太后遺言,命於「孝陵近地,擇吉安葬」之故。

  一看到第二件稿子,皇帝又是淒然欲淚。「現在還不能說安葬。」他這樣交代,「新建的這五間木造殿,太皇太后一再說,住得很舒服。我想,原樣拆遷到孝陵附近,將來安奉太皇太后的梓宮。」

  「是。」

  「地基不妨先預備起來。」皇帝又說,「現在天氣很冷,土地凍得很堅實,打樁很費力,可是決不能貪圖省事。」

  「是。」明珠答說,「臣親自去踏勘督工。」

  「不!你現在不能離京。」皇帝又說,「派熊一瀟去好了。你告訴他,他是保舉張汧的人,如果這一趟他的差使辦不好,兩罪併發。」

  熊一瀟是工部尚書,聽得明珠傳旨以後,一天都不敢耽誤,選定了能幹而懂堪輿的司官,兼程趕往遵化鳳臺山的孝陵去踏勘墓地。十二月二十七到達,接著哀詔也來了,太皇太后已在十二月二十五子時駕崩,享壽七十五歲。

  接著,皇帝又派遣吏部侍郎李天馥,幫同熊一瀟來勘察。事實上皇帝已經內定由李天馥升調工部尚書,此來是接熊一瀟的手,不過,他不肯明言而已。

  「皇上哀毀逾恆,日夜號泣不止,水米不進,實在可慮。」李天馥又說,「就在我動身的前一天,皇上召集王公大臣,一面掉淚、一面面諭——」

  皇帝是如此宣諭:自漢朝以來,帝王居喪持服以二十七個月改為二十七天,只有後魏孝文帝,想行三年之喪。我平時讀史到此,常常稱讚。如今我亦不是打算超越前朝賢君,只是想到我八歲世祖皇帝賓天,十一歲慈和皇太后崩逝,全靠聖祖母太皇太后,撫養訓誨,以至成人。如今遽遭大故,哀痛無盡,決心持服二十七個月,稍慰太皇太后在天之靈。我一個人在宮持服,政務毫無荒廢;天下臣民,不必持服,一切都不禁止。

  「那麼,」熊一瀟問,「大家怎麼說呢?」

  「當然是苦苦諫勸。無奈皇上執意不允,而且當時就割了辮子。」

  (校者注:此處疑有脫文,應有熊一瀟感嘆之詞,下接李天馥。)

  「是啊,禮部會同欽天監選定小年夜發引。皇上不可,說沒有那麼多忌諱。至少要到明年元宵以後,才能發引。」

  「殯宮設在哪裏?」

  「自然是朝陽門外。」李天馥說,「明相國交代,地點勘定了以後,馬上畫圖進呈。」

  「是的。」熊一瀟說,「我看是看了一處地方,在孝陵以南,明天我陪你再去看一遍,你如果沒有意見,我們立即覆奏。」

  第二天策騎踏勘,孝陵以南,有一處藏風聚氣的吉壤,李天馥亦認為建「暫安奉殿」十分相宜,當即命司官畫了圖,又作了詳細說明,會銜寫成奏摺,派專差進京呈遞,這天恰是康熙二十七年元旦。

  「人生行蹤,真是夢想不到。」李天馥不勝感慨地說,「去年今日怎麼也想不到,今年的大年初一,會在這裏度過。」

  「啊!我倒想起來了,今年雖不過年,不過孝陵應該去祭一祭。」

  「說得是。你我身為大臣,此禮不可忽。」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