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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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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李豬兒不是唐宮原有的太監,他是契丹人,十餘歲做了安祿山的小廝,聰明伶俐,頗見寵信。但安祿山又怕李豬兒與他的姬妾私通,因此有一天命左右將李豬兒捆了起來,褫去下裳,親自持刀,閹割李豬兒,一刀下去,血射如箭,昏死過去。 安祿山命人照處置「宮刑」的辦法,用烙鐵炙傷處止血,敷以金創藥。一天以後,李豬兒死而復蘇,從此成了安祿山坐臥不離的貼身跟班。及至安祿山做了「皇帝」,李豬兒自然而然成了宦官。 安祿山最寵的一個妾姓段,段氏生子名叫慶恩,為安祿山視為「太子」。因此他的長子、已封「晉王」的安慶緒,常常惶恐不可終日,不知何時性命不保。嚴莊知道安祿山精神錯亂,已至不可理喻的地步,亦每每憂懼被殺,因此勸安慶緒弒父,策動李豬兒下手。一夜,嚴莊與安慶緒親自在殿門外警戒,李豬兒入寢殿,撩起帳子,往安祿山肚子上便砍。安祿山枕旁常備著一把刀,伸手去摸,已不知何在,腸子流出死後,即就床下掘一個大坑,用氈毯裹住安祿山的屍體,埋在裏面。嚴莊告誡宮中不得洩漏消息,天明以後,宣稱安祿山病重,以「晉王」慶緒為「太子」,隨後即「帝位」,尊安祿山為太上皇,然後宣布「太上皇」駕崩發喪。 洪昇的野心是,《長生殿》要包羅萬象,曲牌不重複,角色要齊全。傳奇雖說只有「江湖十二角色」,但自明朝嘉靖末年,魏良輔、梁伯龍光大了崑腔以後,角色的區分,也更趨細密。丑分文武,文丑白口用京白或蘇白,因而又分為「京丑」與「蘇丑」;武丑又名「開口跳」,跌撲翻滾,講究一身精緻小巧的武功,身段非常好看。崑腔稱為「水磨腔」,宛轉曼度,有時失之於瘟,性急的人,或者不耐;如果及時穿插一齣「開口跳」的戲,能振起觀眾的精神,所以洪昇說是一齣好戲。 這齣戲定名為《刺逆》,接下來便是《收京》,郭子儀光復長安,分遣將官,備齊法駕,至靈武及成都,奉迎皇帝及太上皇帝回鑾。 「交代史事,到此告一段落。」李孚青說,「以下就都是唐明皇、楊貴妃的戲了。」 「說的是。」 談到這裏,聽差來報,說李天馥已經回來了。洪昇便與李孚青一起到了西花廳。李天馥首先傳達莊親王的意旨,希望《長生殿》能儘快改出來,交「聚和班」排練純熟,趕十月裏皇太后萬壽,莊親王要奏請皇帝奉皇太后臨幸觀賞。 這話使得洪昇大感意外。「皇上會去嗎?」他問。 「應該會去。」李天馥答說,「這也是王公親貴一片忠愛之心,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題目。」 *** 原來皇帝於太皇太后之喪,雖有「今定持服二十七月,少慰罔極之痛,朕獨持服於宮中,幾政毫無曠廢,不令臣民持服,一切俱不禁止」的詔旨,但居恒鬱鬱寡歡,凡是稍可怡情養性、散心遣悶之事,一概摒絕。憂能傷人,愁可致疾,不獨王公大臣,連皇太后也引以為憂。 因此,莊親王與親貴商議,世祖大喪,「音樂、嫁娶,官停百日,軍民一月」。太皇太后之喪,既有「不令臣民持服,一切俱不禁止」之諭,所以王公府第,在百日以後,遇有喜慶,照常作樂演戲。但如奏請皇帝臨幸觀賞,他不說獨持二十七月的服制,只說無意於此,那就再也無法「固請」了。 如果能找到一個題目,皇帝無意於此,也必須勉為其難;而再能有一部確可令人嘆為觀止的好戲,轉移皇帝的視聽,暫拋愁懷,從容欣賞。那麼,即令只是一日之歡,也與政躬大有裨益。而且此例一開,說不定皇帝就會改變想法,不作「心囚」,自我排遣,豈不大妙。 因此,想到皇太后萬壽,確是獨一無二的好題目。這位太后,便是世祖停了她的箋奏,由於董小宛長跪力求,始得免於被廢的繼后。當今皇帝即位,她與皇帝生母佟佳氏,並尊為皇太后。由於兩宮同尊,生母皇太后特上徽號為「慈和」,康熙二年二月,慈和皇太后崩,皇帝年方十一歲,皇太后視如己出,辛勤撫育。皇帝天性很厚,對這位繼母孝養備至。每年十月初三,太后壽誕,必有珍物進獻,雖巡幸在外,不忘祝嘏。 是故,莊親王以慶賀太后萬壽為名,奉迎到府,演戲上壽,皇帝即令內心餘痛猶在,也不能不勉承歡笑,陪侍臨幸。不過,太后對太皇太后也很孝順,雖說服制已滿,但未到一年,可能也不願接受慶賀,這一層不能不先顧慮。 於是,莊親王在他的福晉定期朝見太后時,教了她一套話。果然,當莊王福晉提出請求後,太后答說:「太皇太后駕崩,皇帝照漢人承重孫的服制,穿孝二十七個月。照漢人的規矩,我做兒媳婦,也是三年之喪。如今一年未滿,我過生日到你們府裏去聽戲,人家不要議論?」 「皇太后、皇上,母慈子孝,誰不感動?皇上為了太皇太后,憂傷過度。大家都知道皇太后疼皇上,心裏說不出來的苦。莊親王想奉迎皇太后臨幸,實在也是想替皇太后把心裏拴的這個疙瘩解開。」 莊王福晉善於辭令,明明是想為皇帝遣悶,卻特意說成想為太后解憂。太后想不出其中的道理,少不得要問個清楚。 「皇太后總得替皇上找點能解悶的事做。皇太后如果願意聽戲,皇上自然得陪著。皇上看戲好,心情開朗了,皇太后不也高興了嗎?」 「啊、啊!這好!」太后頓時省悟,欣然樂從。不過她有一個附帶條件,「皇帝當然陪了我去,倘或他只是到一到,隨又回宮,我可也不能再聽下去了。」 「這,可得皇太后自己跟皇上說。」 太后想了一下說:「好。我來跟他說。」她接著又問:「你說預備了一本新戲,戲名叫什麼?」 「奴才還叫不上來。只知道是演唐明皇、楊貴妃的故事。」莊王福晉又說,「本子是請杭州的一個才子在寫。」 到得第二天,皇帝循例到慈寧宮來問安,太后便提起此事,問皇帝的意思。 「莊王有這番孝心,兒子很高興。」皇帝毫不遲疑地說,「到那天,兒子陪了額娘,到他那裏樂一天。」 「一整天?」 「是。」皇帝又說,「額娘興致好,就多聽一天也不妨。」 「那本戲本來就要唱兩天。」太后緊接著說,「你要兩天都陪著我呢,咱們娘兒倆就擾他一擾;不然就算了。人家花好幾千銀子製行頭來唱這本新戲,你到一到就走了。別說莊王,連我都覺得掃興。」 「額娘請放心,兒子一定陪著,寸步不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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