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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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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居庸關之前,阿濟格便繳飭大同總督耿焞,備辦糧草,屯積城外備用。見此光景,姜瓖不由得疑心大起,因為蒙古藩部,久受朝廷籠絡,即令溫布額爾德尼部有不臣之心,亦可以透過其他部落,勸解疏通,何必勞師動眾?於此可見,阿濟格的來意不善。由於重兵壓境,眾寡不敵,姜瓖決定先發制人,就在耿焞率領司道出城迎接大軍時,一面緊閉城門;一面派兵拘捕官員,耿焞僥倖得免,但他的家屬,全數被難。姜瓖恢復明朝衣冠,自稱「大將軍」,分兵四出,西入陝北;南至五臺,聲勢不小。 阿濟格得報,星夜趕到大同;姜瓖固守不出。大同在秦漢名為平城,漢高祖為匈奴三十萬人所圍,至第七日始為陳平出奇計脫困,即是此地;北魏、契丹亦皆曾建都於此,城池堅固,難以攻破,阿濟格除了乞援以外,特別要求趕運「紅衣大炮」,以便攻城。 多爾袞接到奏摺,決定「御駕親征」,領了正白旗的精粹,出居庸關而西,經察哈爾入山西,旗開得勝,收復了大同以南的渾源州;這也就是聖母皇太后選了四名宮女,要送去慰勞多爾袞的時候。結果未曾成行。原來輔政的豫親王多鐸,遇到了一樣旗人談虎色變的病症,那就是俗稱「天花」的痘瘡,據說這是胎毒所蘊積,有終身不出的,但一出便有性命之憂。痘瘡的種類很多,以其形狀而命名,多鐸得的是最重的「茱萸痘」,不過三天工夫,便即一命嗚呼。多爾袞一向鍾愛幼弟,親自回京主持喪禮。旗下貴族有殉葬的風俗,多鐸的福晉有二,一旗一漢;這個漢家女子是個中年寡婦,名叫劉三秀,天生尤物,已為祖母,而色勝少艾,多鐸征江南時,選之於難民之中,寵擅專房。她自然不肯死,但多鐸的親信,說是「十王在黃泉路上少不得她服侍」,硬逼得她像當年的大妃那樣,懸樑自盡。 接著母后皇太后一病不起,國有大喪,自更非多爾袞親自主持不可。不過他對大同的軍事,一直沒有放鬆,一座孤城,圍了半年,始終未下;外圍亦未肅清,到底是姜瓖的部隊厲害,還是阿濟格不中用? 「都只為有個馬鷂子之故。」有人這樣告訴他。 「馬鷂子是甚麼人?」 此人只是姜瓖帳下的一名小校,本姓李,河南人。明朝末年的中原,窮苦百姓只有兩條路好走,不是輾轉溝壑,就是鋌而走險,馬鷂子有個姊夫是流寇的小頭目,他也就順理成章地當了流寇,驍勇善戰,神出鬼沒,因而得了「馬鷂子」這麼一個外號。 馬鷂子好賭而且賭得極潑,有天偷了他姊夫六百兩銀子的積蓄,一夜工夫輸得光光。流寇殺人不算回事;他姊夫拿了把刀藏在門背後要殺他。動到兇器沒有好事,結果是馬鷂子殺了他姊夫;奪刀而逃,投入姜瓖營中,營官姓料。 料營官有個同事,名叫王進朝,有一天跟他說:「你手下的人,有沒有好的?我想收個乾兒子。」 「有兩個,隨你挑,一個識字;一個不識字。」 王進朝挑中了不識字的,就是馬鷂子;改名王輔臣。他被挑中的原因是,生得一貌堂堂,身高七尺,玉面隆準,兩道臥蠶眉,一雙丹鳳眼,猶如年畫上所畫的溫侯呂布的模樣。 當然他的勇冠三軍,是早就共許的。自從姜瓖叛變以後,他經常單身出擊,騎一匹黃驃馬,來去如風;有時生擒清兵,自馬上一掠,人已到了他脅下。清兵畏之如虎,一看見黃驃馬就逃,因此,便有人特為借他的黃驃馬用,清兵依然望影而避,根本就不知道馬上不是馬鷂子。 多爾袞對馬鷂子的興趣很大,但就算馬鷂子三頭六臂,總也不至於影響整個戰局。他認為還是阿濟格統御無方之故;同時他對他的這個同母胞兄,一再想當輔政叔王,在多鐸去世後,復又提出要求,雖經他以攝政王的身分,嚴辭訓斥,仍舊怕他不安分,會在外面生事,因而決定將他召回。 *** 誰去替他呢?多爾袞考慮下來,只有自己去一趟。大同被包圍已久,糧盡援絕,招降姜瓖,應該可以成功。此外,整飭紀律,激勵士氣,亦非他親臨,不足以收效。 攘外必先安內,為了防範阿濟格及其他親貴妄作非為,他採取了幾樣必要的措施:第一是鑄一顆「行在」印,隨身攜帶,以示大權在握。其次是頒一道「令旨」,嚴禁王公親貴,八旗大臣,干預各衙門政事;漢官升遷黜陟,不論其所言是否有當一律治罪。最後是出師前夕,召集內三院及各部院衙門官員,親自訓話。 他說:「我這回領兵西行,很快就會回京,你們都是國家重臣,應該各勤職守。我這回到山西,不是說前方諸王,作戰不力,我是怕行軍打仗,或者騷擾良民,所以想親自去看一看。我最遠只到寧武關、朔州,不會再往前走,亦不會久留,各衙門事務,由正黃旗都統譚泰、鑲白旗都統何洛會;內大臣冷僧機;大學士剛林、范文程會同裁決。特別重大的軍國大事,由英親王阿濟格召集議政大臣、各旗都統,共同商議,可緩者緩;不可緩者,飛報給我。」 七月初一,多爾袞率師出居庸關,迤邐西行;先鋒是代善第七子,為多爾袞所看重,承襲了禮親王的滿達海;他的任務是收復朔州及寧武關。多爾袞說到了這兩處地方就會班師,即因他看準了滿達海能達成任務。 因此,多爾袞儘不妨緩緩行去,一路多暇,縱飲聚談,能言善道的蘇克薩哈必定在座。但在大庭廣眾之間,除非問到他,沒有他發言的分兒,因為他的職位很低;可是當多爾袞命酒獨酌時,侍飲的蘇克薩哈的話就很多了;而且話題總是多爾袞最感興趣的聲色犬馬。 有一回談到劉三秀,「十王的那個側福晉不肯死,我當時心裏真是軟了。」多爾袞說:「我實在很奇怪,四十多歲的人了,居然還有那麼大的魔力。說實話如果不是十王的人,我決不教她死!」 不教她死,自然是納為侍姬;蘇克薩哈心想,聖母皇太后交代的密計,可以施展了。於是他說:「江南像十王側福晉那樣的女子多得很,不過出身多不大好。」 「你這話是怎麼說?」 「平西王的側福晉,王爺見過吧?」 「你是說陳圓圓?」多爾袞不勝嚮往地說:「他在京的時候,請我到他家吃過兩回飯,我真忍不住想跟他說,把你的如夫人請出來見一見。有一回話都要出口了,譚泰悄悄拉了我一把;跟我咬耳朵說:平西為了這個女人,連他老子都不顧。王爺別惹她,平西會翻臉。我才不作聲;我就想不出來,到底是怎麼個傾國傾城?」 「想貌在其次,伺候人的本事,是從小兒教起起來的。漢人講究三從四德大家閨秀,都知道怎麼順從丈夫?那倒不足為奇,不過有一樣伺候爺兒們的本事,是好人家從不會教女兒的;所以我說他們的出身不大好,就是這個緣故。」 蘇克薩哈是有意賣關子,多爾袞聽得不知所云,想了一下問道:「是那一種伺候爺兒們的本事,好人家不教女的?」 「床上的功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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