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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你們,」多爾袞手指著王公大臣說:「好好兒喝酒去。」

  「是!」和碩巽親王班次最尊,到這時候才敢代表大家申賀:「王爺大喜!」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攝政王妃既已封為「正宮元妃」,何以攝政王生母大妃倒沒有尊號呢?提醒了多爾袞,毫不遲疑地面諭內三院的大學士,追尊大妃為「皇后」,預備典禮。

  於是內三院在剛林主持之下,召集會議。已獲授意的祁充格首先發言,主張比照孝慈武皇后的成例辦理;剛林附議,一樁於禮無據的僭越之事,就此片言而定。

  接下來便是擬諡。皇后的尊諡,初上為十二字,第一字照例用「孝」,第二字最要緊,須能概括一生行誼;或者表彰懿行淑德。多爾袞曾有指示,大妃殉節這一點,一定要表揚;這便成了一個難題。

  原來擬諡有規定的字眼,詳載於一部名為「鴻稱通用」的書中,這部書分上中下三冊,上冊又分上中下三編;列后尊諡在「上冊之下」這一編中,一共五十個字,逐字推敲,就沒有一個字合用的。

  「只好從權了。」范文程說:「大妃從容捐軀,烈女之行;用烈字最允當。」

  與議者都以為是,此字一定,下面的就好辦了,第十字用天;第十二字用聖,是有規定的,擬定的尊諡是:「孝烈恭敏獻哲仁和贊天儷聖武皇后。」恭製神牌,擇定吉期,入祔太廟。

  多爾袞的這個舉動,震撼朝野。因為除非母以子貴,大妃決無追尊為后,入祔太廟之理;所以此舉可視之為多爾袞稱帝的先聲。

  憂心忡忡的聖母皇太后向麻喇姑說:「日子快了!只怕永平的城造好,就是他當皇上的時候。」

  「只怕他未見得能等到那個時候。」

  語出有因,聖母皇太后急急問說:「怎麼啦?」

  「朝鮮的十六個黃花閨女害了他!人不中用,只有服藥;御藥房那些壯陽的藥,都找遍了。聽說還服了紅丸跟秋白。」

  「紅丸」這味藥,聖母皇太后知道,可是,「秋白是甚麼呢?」聖母皇太后問。

  「秋白,」麻喇姑說:「吳良輔拿給我看過,雪白,像頂上等的鹽巴;是在童便裏面熬出來的,自然也是壯陽藥。」

  「唉,」聖母皇太后嘆口氣:「他簡直是在找死。」

  「死倒也罷了,就怕他發瘋!」

  麻喇姑的話是有來由的,多爾袞為他內心的難局所困,一方面是萬乘之尊的強烈誘惑;而另一方面是太宗的培植之德、孝端太后的養育之恩、聖母皇太后的雨露之情、禮親王的推讓之義,以及自己幾次明示於天下,絕不稱帝之大信,紛至沓來地湧現於心頭,壓抑著他的那分強烈的誘惑,不管他如何掙扎,就是無法突破他自己積漸而圍在方寸四周的藩籬,加以縱酒縱慾,精神恍惚;久而久之,變成喜怒無常,神智昏瞀,不知道那一天會失心瘋?

  這使得聖母皇太后又添了一重心事,「你跟巴哈說,讓他跟蘇克薩哈多聯絡;如果看樣子不對了,得早早想法子。」聖母皇太后停了一下問:「你看王爺裏頭,誰是靠得住的?」

  「自然是鄭親王。」麻喇姑毫不遲疑地答說。

  聖母皇太后點點頭又問:「十二爺這個人,你看怎麼樣?」

  「嘿!」麻喇姑一副卑夷不屑的神情。「他呀,本事沒有,還自以為覺得了不起,老想當議政王。格格,我說一句在這裏,將來不出事,還則罷了,一出事,第一個要防備的,就是十二爺。」

  「十二爺」是指英親王阿濟格,聖母皇太后後來又拿同樣的話問巴哈;他的回答跟麻喇姑一樣,這讓聖母皇太后打定了主意,不論多爾袞是像明光宗那樣暴死也好,或者真的如麻喇姑所說的瘋了也好,記住可倚靠的是鄭親王濟爾哈朗;要防備的是英親王阿濟格。

  ***

  多爾袞又要出獵了。

  聖母皇太后大惑不解。據見過多爾袞的人說,他已經變了一個樣,滿面浮腫、臉赤唇紫,不時會暈眩;知醫而按過他脈息的人,私下傳來消息,其脈「雄壯浮大,三焦火動」,病入膏肓,隨時可死。何況十一月的天氣,幾於滴水成冰,關外大雪封山,那裏去覓獵物?

  經過幾次召見巴哈,終於明白了事實真相,出獵其名,移軍其實,多爾袞已在永平一帶,圈了大批民房,以便移駐他的兩旗;甚至於可能是三旗的勁卒。

  兩旗是兩白旗,除了他自己的正白旗以外;鑲白旗原屬豫親王多鐸所有,去世以後,名義上由他的長子,襲王爵的多尼為鑲白旗旗主,實際上卻歸多爾袞掌握。至於另外一旗,則是正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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