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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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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董小宛指著風箏上用銅絲所紮,還盤成螺旋形的兩支蝶鬚問:「你看像不像蝴蝶長了兩撇鬍子?」 博穆果爾看了半天說:「像倒有點像,不過我不信蝴蝶會長鬍子。董姊姊,你在唬人。」 「你明兒上書房,請問師傅,看我唬你了沒有。」 「如果你唬我呢?」 「隨便你罰。」 「罰你再替我紮一個大蜈蚣。」 「行!」董小宛問:「如果我沒有唬你;你可又怎麼說?」 博穆果爾想了一下說:「你沒有唬我;我就乖乖兒聽你的話。」 「好!一言為定。」 「來!」 博穆果爾將小指伸了出來;董小宛便也伸小指跟他鈎一鈎,順勢捧起他的臉親了一下,溫柔地說:「乖!睡吧。」 「你替我脫衣服。」 「行!」 博穆果爾睡在懿靖大貴妃寢宮對面的一間屋子;董小宛照料他上了床,掖好了被,又在他頰上親了親,方始捻小了燈退了出來,關照「坐夜」的宮女留意火燭,便待回她的臥處。 那宮女名叫金梅,也管他叫「董姊姊」,她說:「我這兒有松子奶捲,你吃兩個。」 「謝謝,那玩意太甜、太膩。」 「另外有『克食』。」金梅很殷勤地,「我替你去倒杯熱茶。」 董小宛卻不過意,坐下來拈一塊「小八件」,就著熱茶慢慢咀嚼。 「董姊姊,恭喜你啊!聽說你家有人來接你;太后許了放你出去了。」金梅嘆口氣說:「你可好了,我們可得受罪了。」 「金妹妹!」董小宛放下茶碗問道:「為甚麼你們會受罪?」 「十一阿哥啊!也不知道你那兒來的神通,能讓這位小爺爺服你。你一走了,再沒有人能降得住他,不是我們受罪。」 「那、那可是沒法子的事。」董小宛浮起濃重的歉意,「不過,十一阿哥也很講理,你順著他的性子,跟他說好話,他也很聽話。」 一語未終,只聽獰厲的一聲貓叫;金梅手一鬆,一頭波絲貓從她懷裡跳下來,箭樣的往外竄去。 「你必是碰著了牠不願意讓人碰的地方,或是逆著擄牠的毛。」董小宛說:「你就把十一阿哥看成一頭貓好了。」 「難就難在這兒,像這頭死貓,我也不知道怎麼把牠惹翻了。跟十一阿哥在一起,也是一樣,不知道甚麼時候,甚麼緣故犯了他的脾氣?」 董小宛來了不過三天,無法深談;想了一下說道:「不管怎麼樣;到底只有十一歲;這麼多大人,還能琢磨不出來一個應付他的法子?」 「就叫沒法子。唉!」 董小宛不再答話,愛莫能助,空言無益;閒聊了一會,告辭而去——她有一間一個人住的小屋;孤燈獨對,萬感交集,只覺得怕見冒辟疆,再一次想到在攝政王府不能自裁,是件錯盡錯絕的事。 第一流的人物,終於出現了;那就是名滿大江南北的「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他是在訪友回鄉途中,舟泊荒郊,偶然打聽到曾匆匆見過一面,留下極深印象的董小宛隱居於此;乘興夜訪,但見一燈熒然,照出支立病骨,憐多於愛,無以相慰,又是匆匆別去,恍如一夢。 不過,這一面在命若游絲的董小宛,竟是一劑續命湯,「到底遇見了歸宿!」她越思量越興奮,不待天明,便催促她父親立即僱一條船,「去追冒大爺。」 追上了冒辟疆,捨舟相就;冒辟疆大為詫異,不知她何以能霍然而癒?而且雖纖瘦,卻是容光煥發,根本不像生過病的人。 「冒大爺。」她開門見山地說:「我跟你回如皋。」 這話在冒辟疆毫不覺得突兀,他是有名的美男子,北里名葩、蓬門碧玉,甘為夫子妾的,不知多少?像不久以前,陳圓圓如果不是為「國丈」嘉定伯周奎的豪奴奪而北歸,此時也是冒家的少奶奶了。 但是,他此時卻實在沒有納寵的心情與條件,老父身處危地;本人科場不利;而且還有最難克服的一層難處是無力為董小宛還債。 因此,水程相伴,勝處流連,一共十六天,一個提出十六次願歸冒家的要求;一個便冷面鐵心地拒絕了十六次。到最後不由分說,另雇一條船,強迫她們父女回頭,自己亦即解纜,逕回如皋。 這是五月初的話,到了十月裏,董小宛遣他父親來見冒辟疆說,他女兒如今仍舊穿著相別時所著的那件銀紅方孔紗衫子,如果冒辟疆不允所請,她寧願凍死。 這是一個異常棘手的難題,看來萬難有圓滿的結局,不道突然出現了柳暗花明的局面;曾與董小宛有一段香火因緣的錢牧齋,從常熟來到蘇州,將緊追不捨的董小宛的債主都找了來;收集借據,疊起來有兩三寸高,他出面來「講倒賬」,計息還本。債主無不承諾。半天工夫,料理得清清楚楚,然後將她送到如皋終償夙願。 她記得錢牧齋曾以類似祖父的口吻,這樣告誡過她:「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既曰從良,便是良家,千萬要謹守閨訓。」她亦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會恪守婦道。但如今婦人第一要緊的名節便守不住;一回江南,對錢牧齋還可靦顏相見,因為此老亦是失節之臣,但對誓不仕清的冒辟疆呢? 滿腹心事,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只有盡力拋開,先應付了許了博穆果爾的諾言,再及其它。 *** 「董姊姊,」博穆果爾在走廊上便即大喊:「我的風箏呢?」 聞聲迎了出來的董小宛,只見博穆果爾連奔帶跳,深怕他摔倒,急忙蹲下身來,張開雙臂,大聲說道:「別跑、別跑;看摔著。」 一句話剛完,博穆果爾已到了面前,腳下收不住勢,撲向董小宛,「放大腳」根基不穩,兩人一起倒在地上;她怕他的擱在她肩頭的腦袋著地會磕破,急忙使勁將身子向右一滾,讓他整個兒壓在她身上,但自己的後腦杓,卻「咚」地一下,重重地碰著了水磨青磚。 在一起摔倒時便已發笑的博穆果爾嚇一大跳,急忙爬起來攙扶董小宛,「董姊姊,」他一面拉、一面問:「你疼不疼。」 「疼,也不疼。」 「我不懂你的話。」 「我一說你就明白了。」董小宛掙扎著起身,拂一拂衣上灰塵;撂一撂腦後頭髮,「你如果肯聽我的話,以後別這麼亂跑,我就會不疼;不然我不但腦袋疼,心裡也會疼。」 「我聽。」博穆果爾毫不遲疑地回答。 「好!你餓了沒有?」 「不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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