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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這樣想著,越發渴盼與萬士弘交談幾句。無奈圓桌邊磋商,一時並無結束的跡象。而窗外暝色四合,窗內已須點燈。張仲襄便說:「看樣子我們插不下手去,幫不上忙,不如走吧!回頭再來。」

  「也好。我們找個地方去消磨兩個時辰,再來聽消息。」

  等他們一站起身,萬士弘便即發覺,迎了上來問道:「你們要走?」

  「是!」張仲襄答說:「似乎一時用不著我們;我跟文卿到望海閣去坐坐。有事,請大哥派人來招呼一聲,隨喚隨到。」

  「好,好!就是這樣說。今天我可不能陪你們了,等把麻煩料理清楚,我們好好喝一喝。」

  儘管萬士弘仍如平時一般,不減豪情快語,但洪鈞終不能不問:「大哥,事情到底怎麼樣了?」

  「別替我擔心!」萬士弘拍著他的背說:「你還是照常行事,該幹什麼幹什麼。等你蘇州回來,煙消雲散,什麼麻煩都沒有了!」

  是這樣有把握的語言和態度,洪鈞心頭一寬,帶著欣慰的微笑,陪張仲襄安步當車地到了望海閣。

  望海閣這天沒有客——不是沒有客上門,而是李婆婆體諒女兒,將狎客盡皆辭謝。因此,張仲襄敲了好一會的門,才見雙扉開啟。

  藹如在樓梯口迎接,一見面便問:「張二爺,你怎麼有空來?」

  「怎麼?我今天就不該有空嗎?」

  藹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這句話,轉臉向洪鈞問道:「你不是到萬大爺家去了?」

  「我們就是從他那裏來。」

  「是不是說萬大爺的買賣出了事?」

  「是小王媽告訴你的?」洪鈞忽然變得機警了,「你可關照小王媽,不要亂說。」

  「怎麼?消息不確?」

  「確不確是一回事,有沒有人知道又是一回事。」

  藹如深深點頭,表示領悟;從她自己開始,便不談此事,只問:「還沒有吃飯吧?」

  「一點不錯。」張仲襄答說:「到你這裏,就是吃飯來的。」

  「有,有!我到廚房看看去。」

  藹如一扭腰肢,飄然而去。出了房門,便聽見她在說話,是對小王媽有所囑咐:

  「萬大爺家的事,到底怎麼樣,還不曉得。做大買賣的,頂要緊的是信譽,我們要幫萬大爺穩住!你可千萬不能在外面多嘴。如果有人問起,你懶得答理,就說不知道;願意跟人談談,就說萬大爺財雄勢大,沉條把船,算不了什麼!」

  「好!」張仲襄輕讚一聲,翹起大拇指,伸向洪鈞,是心悅誠服地讚藹如。

  這是讚藹如識大體,通機警;而洪鈞卻彷彿自己受了恭維似地,不由得就浮現了得意的微笑。

  不一會,藹如帶著小王媽來開飯,一把杯閒談,張仲襄又談萬士弘,「老大為人豪爽厚道,實在不該遭遇這樣的厄運!」他說,「而竟然如此,豈非天道無知?」

  「也不見得一定就失敗。天道難測,或許有意外的機緣,化險為夷,亦未可知。」

  「難!」張仲襄停杯不飲,「船破人亡,明擺在那裏的事實。我真想不出有什麼化險為夷的意外機緣!」

  「我在想,」藹如接口說道:「萬大爺為人四海,再厚道不過,不但人緣好,總也交了好些好朋友。就算這一次栽了大跟頭,將來亦總有再起來的時候。」

  「對!」張仲襄欣然舉杯,「你這話說得好。」

  洪鈞亦黨心頭一寬。想到自己的事,覺得有跟張仲襄商量的必要,「二哥,」他問,「我是不是緩些日子,再回蘇州?」

  張仲襄點點頭:「這很值得斟酌。照道理說,你回蘇州,並不是有什麼急事,似乎應該緩一緩,留在這裏跟老大共患難。不過,照現在的情形看,他託你在上海辦的那件事,倒像是很有關係,甚至是一條退路。」

  「那件事」是什麼,洪鈞當然知道,仔細想一想,張仲襄的看法不錯。如果萬士弘真的到了傾家蕩產的地步,有那茶葉莊一千銀子的股份在那裏,至不濟可以股東的身分,親自參加經營,便是有了一個棲身之處。

  這樣一想,洪鈞頓覺責任重大,有負荷不勝之感,因而提議:「二哥,我看得要你到上海走一趟。商場的一切,我是外行,怕辦不好這個交涉。」

  「這一層,你不必顧慮。對方既然飲水思源,不忘舊思,如今見士弘遭此拂逆,更要感恩圖報。你到了上海,不過代士弘立一份化借款為股本的合約而已。不過事不宜遲。」

  洪鈞沉吟了一會,毅然決然地說:「好!我有船就走。」

  「我知道明天就有一條沙船回上海。」

  「那,我明天就走。」

  「來得及嗎?」張仲襄問。

  「沒有什麼來不及。」洪鈞答說,「本來還想辦些土產送人,如今也只好算了。」

  「這也還來得及。」張仲襄放下酒杯,轉臉說道:「藹如,請你替我裝半碗飯來。我得找人到沙船上去接個頭。」

  「我們一起走。」洪鈞接著他的話說:「我先到老大那裏看一看。」

  「也好。我們就在老大那裏見面好了。」

  於是張仲襄和洪鈞匆匆飯罷,相偕離了望海閣。藹如原以為洪鈞總有一句話交代,而竟無有;到送他們下樓時,她到底忍不住了,拉住他的衣服,悄悄問了一句:「今晚上你還來不來?」

  「要來!」洪鈞應聲而答。話一出口才發覺不妥;萬士弘遭此挫折,困難重重,在他那裏也許徹夜籌謀,豈不是讓她白等一宵?

  正想改口,卻讓藹如說在前面了:「我等你!」是清清楚楚、毫不含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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