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狀元娘子 | 上頁 下頁 |
| 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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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心厚道啊!這樣的人不中,老天爺不長眼睛了。」 「這話倒也是。」李婆婆停了一下說,「你來得正好,有件事託你。奇山那兩頃果子地,我想把它賣掉。你有戶頭沒有?」 「婆婆有什麼大用場要賣地?」小王媽答說,「如果眼前要用錢,百兒八十的,在我那裏先拿就是了。」 李婆婆還不曾答言,只聽藹如在間壁臥室中高喊:「娘!」 「幹什麼?」李婆婆問。 間壁再無聲息。這單擺浮擱的一聲「娘」,顯得極其突兀,李婆婆還不曾會過意來,小王媽卻明白了。藹如是深怕李婆婆會用她的錢,特意出聲攔阻——多年相處,知道藹如狷介好強,而且一離望海閣,便算跳出火坑,再也不肯用那種來路不清白的錢。這種測度而得的意思,當然使小王媽深感沒趣,然而亦只有隱忍。 李婆婆終於也猜想到了;呶一呶嘴示意離藹如遠些。於是小王媽扶著她由西首走到東壁下,促膝對坐,低聲交談。 「為什麼賣地,你不知道的嗎?」 「不對,不對!」小王媽愕然,「婆婆你自己弄糊塗了。當時的意思是,如果三爺不曾考上,秋天辦喜事,倘或籌不出款來,婆婆賣地幫一幫他。現在看來一定可以中了,又何用你老賣地?」 「就取中了,還不是有許多花費?不說別的,報喜的從京裏報到這裏,沒有三、五十兩銀子,人家肯答應嗎?」 「怎麼?報喜還要報到這裏?」 「怎麼不報到這裏?」李婆婆的聲音不由得高了,「他許了我的,也報蘇州,也報煙台。」 「這樣說,倒要預備預備。不過,也用不著賣地。」小王媽很懇切地說,「三爺中了進士,自有人放賬給他,不用你老費心。至於報喜的要開銷,到底也有限。如果,如果小姐不願意用我的錢,我替婆婆到銀號去借一兩百銀子,將來由三爺來還,有什麼不可以的。」 「這話倒也是!」李婆婆想了一下問道:「可是留著那塊地幹什麼?」 「給小姐陪嫁呀!」 「就陪嫁一塊地?床帳被褥,動用傢俱,別的嫁妝都不要了?」 「動用傢俱,就不必陪嫁了。將來也不知道是在京裏住,還是在蘇州安家,反正決不會在煙台住。那些笨重傢俱,莫非還花好大一筆水腳,運到別地方去?照我看,眼前辦嫁妝,只是針線上的事。別的都看在那裏安家,就地現辦,豈不乾淨俐落?」 「這個算計倒也不錯。可是這裏做衣服、打首飾要錢;到那裏安家,一草一木都要新置,更加要錢。與其跟人伸手,不如自己掏腰包。小王媽,」李婆婆是打定主意了,「你不必管,你只替我找戶頭賣地就是了。或者,索性就你自己買了;便宜不落外方,豈不更好?」 小王媽心裏一動,但隨即警覺,這個便宜貪不得!不然,不只受人批評,落了褒貶,也許還是一筆有瓜葛、了不斷的「煩惱產」。 於是她作一個惶恐的笑容,「婆婆是好意,我可不敢!」她說,「就算我有力量,也不能買這塊地。不然,會有人說閒話,說我圖謀老東家的產業。這個名聲我可擔不起。」 「這有什麼?你是幫我的忙。」李婆婆極力想勸她買,故意從反面說:「為了你自己避嫌疑,眼看我為難,你就對得起我了?」 「婆婆用不著為難,我借錢給婆婆就是。」 兩人交談的聲音,越說越高;藹如耳朵尖,雖隔著一層板壁,聽得還是很清楚。她覺得小王媽的居心倒還正派,而母親的強人所難,卻大可不必。現在聽到小王媽作此表示,深怕母親會貿然接受,不能不出面了。 「娘!」話在人先,她隔著門簾便已開口,「這不是什麼急的事!」 「是呀!」小王媽迎著藹如的面接口,「錢上的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何必急著賣地?」 「那,那就擱一擱。」李婆婆拗不過女兒的意思,只好暫作罷論,但仍舊加了一句:「戶頭還是要找。」 「慢慢找,慢慢找!」小王媽說,「或者託馬地保也可以。」 賣地之事就不再談了。小王媽又坐了一會,辭回望海閣;將李家的喜訊也帶到了望海閣,眾口相傳,都知道藹如要做「夫人」了。 是李家的舊人,當然都為李婆婆母女高興,而且自覺臉上亦有光采。但新來的一班人,就不是那麼想了;尤其是住在樓上的燕春,出語尖酸,拿這件事當作天大的一個笑話。 「窯姐兒坐花轎、做夫人,你們聽說過沒有?還好,沒有說要替她造貞節牌坊。王三嬸也是。」燕春口中的「王三嬸」,是小王媽主政望海閣以後所掙得的「官稱」。她說,「得著風,便是雨。人家想做官太太想得入迷了,平空瞎編說有那麼一封信,王三嬸居然就信了。真正『笑話年年有,今年格外多』。」 於是真有好事的人去問小王媽:「王三嬸,你看見了洪三爺的信沒有?」 小王媽不知就裏,老實答說:「沒有!我又不識字,人家拿信給我看什麼?」 這一來便像證實了燕春的判斷無誤,李家母女在騙人。「本來嘛!」原來將信將疑的人,也同意燕春的看法了,「人家洪三爺到底是衙門裏的老爺,講身分、講面子;憑什麼管一張條子便喚了來陪酒的姑娘叫『夫人』?而況洪三爺本就有大太太在蘇州的!」 這些話少不得有李家的舊人去告訴「老東家」,藹如聽了當然很不是味道,而表面還能淡然處之。李婆婆卻氣得發抖,夜半不曾睡著,輾轉反側,終於忍不住呻吟了。 藹如中夜驚醒,急披衣起床,到母親臥室中來探視。擎燈揭帳,拿手按在李婆婆額上,幸喜並未發燒。只要不是有病,做女兒的便放心了。 「娘!」藹如勸慰她說,「理那些冷言冷語幹什麼?氣壞了身子,不正如了那一班人的意?」 「我不是氣,我是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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