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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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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司事的本事很大,居然打聽到有這麼一個人,是李家子弟,算輩份是藹如的族兄,正好託他來斡旋洪鈞的那頭「惡姻緣」。於是由吳大澄徵得潘家二老的同意,跟李芳接頭;只要辦成此事,許他自選分發的省份,三個月內必定補缺。潘家二老,都已致仕;潘祖蔭雖升了侍郎,亦無此可許捐班知縣如此優惠的力量。原來幕後另有一位巨公在支持。 此公叫沈桂芬,原籍蘇州府吳江縣,占籍宛平。與李鴻章同年,是道光二十七年的進士;現任吏部左侍郎,入值軍機。從咸豐駕崩,發生政變,兩宮太后垂簾以來,樞廷一直由恭王執政,除了文祥、寶鋆以外,另簡漢大臣兩員在軍機上行走,歷來都是一南一北,以示毫無偏頗。北方籍的軍機大臣,是皇帝開蒙的師傅李鴻藻,如今丁憂在家中守制;南方籍的軍機大臣,本是浙江餘杭人汪元方,上年十月病歿,就補了沈桂芬。 汪元方是庸才,碌碌無所表現;沈桂芬卻是才大心細,著實能幹。此人清廉儉樸,於聲色貨利,一無所好;所好的是權力,而且心性偏狹。因為李鴻藻頗重鄉情,對於南士,多所排擠,所以沈桂芬為了對抗並求自保,很扶植南方人。從明末清初就已存在的南北之爭,隱然復起了。 因為如此,他全力支持「保全」的任何舉動。道光二十七年丁未會試的正總裁是潘世恩,所以潘家二者跟他是很親的世交,有事都可商量。對於李芳調停此事的酬庸,就是出於沈桂芬的許諾。吳大澄為了取信於人,曾經細道原委。李芳有這樣意外的好機緣,自然全心全意地效力。所以一見了李婆婆,便先磕上一個頭。 磕罷起身,自敘譜系,李婆婆記得族中確有這樣一個侄子。困厄之際,忽然有個天外飛來的親人,自是深感安慰。而李芳又十分親熱,指著藹如問道:「這位想來就是妹妹了?」 於是兄妹倆又見了禮;李芳行一,藹如叫他「大哥」。 「四嬸兒,我知道妹妹吃虧了。跟洪狀元到底是怎麼回事,倒說給我聽聽。」 李婆婆聽得「我知道妹妹吃虧了」這句話,暖到心頭,於是從頭細敘,簡直是傾囊倒筐而出。藹如卻看到窗外曾有張司事的影子,這位「大哥」既是由他陪著來的,不免存有戒心。但亦決無阻攔母親不說之理,只是她自己持著保留的態度而已。 「侄少爺你看,」李婆婆將從藹如那裏取來,放在手邊的庚帖、書信都推到李芳面前,「如果不是他親筆寫的東西,我們娘兒倆也不會癡心妄想,高攀他洪家。如今他不止於過河拆橋,竟是將我們娘兒倆騙到山上,再一把推了下來!是要我們死給他看,這心也太狠了些!」 「娘,不是這麼說!」藹如接口,「是拿我們騙到老虎背上,他撒手不管了。」 這是騎虎難下的暗示。李芳暗暗警惕,這個「妹妹」的話,似軟而實硬,不大好對付。因而先作出充分同情的姿態,將洪鈞大罵一頓,說他忘恩負義,小人之尤。一面罵,一面看她們的臉色;只見李婆婆母女,皆是黯然無言,藹如甚至有些痛心的表情。 這個反應不妙!李芳是細心盤算過的,如果他這一罵,她們母女是快意的樣子,那就表示對洪鈞深惡痛絕,自己就可趁機進言:「這種狼心狗肺的人,還理他幹什麼?像妹妹這種人才,不知道有多少人仰望顏色。包在我身上,挑一位比他強十倍的妹夫。」接下來,就可以談賠償的條件;只要李婆婆母女開出「盤子」,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開始。 如今顯然的,藹如對洪鈞餘情猶在;而李婆婆亦仍舊希望能有這個狀元女婿。那就不宜操切從事了,他想一想問道:「四嬸兒,那麼你老人家跟妹妹是怎麼個打算呢?」 「總要他自己出面,讓我們娘兒倆問一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哥,」藹如接口,「或許他有什麼苦衷,說出來都好商量。大哥跟我是第一次見面,日子久了,大哥就會知道,我也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 聽這一說,李芳信心復增,連連答說:「好!好!我出面去辦交涉。如果他真有什麼迫不得已的苦衷,不妨實說,我們李家不是不講理的;避不見面總不是辦法。」 「就是這話囉!」藹如襝衽為禮,「請大哥多費心吧!」 *** 在米市胡同潘家的客廳中,賓主五人,一直談到深夜,尚無結論。李芳極力主張洪鈞應該親自出面解釋,他認為藹如最後的態度很好,決非不受商量的人。而吳大澄和張司事的看法相同,判斷藹如使的是欲擒故縱的手段,想騙洪鈞出面;一見了面,必不肯善罷甘休,搞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反覆辯詰,各執一端。由於李芳的堅持,潘家二老提出一個類似折衷的辦法,問一問洪鈞本人的意思。李芳同意這麼辦;而吳大澄卻還有異議。 「要問,也只能悄悄問他。當著人,他有顧忌,是不會暢所欲言的。」 所謂「當著人」,是指與洪鈞素昧平生的李芳而言。意會到此,李芳慨然答說:「這樣好了,我暫且迴避。不過,他怎麼說,我得聽聽。」 「那容易!」吳大澄指一指間壁小客廳,「請李兄在那面坐,一牆之隔,什麼都聽得見。」 於是主人在小客廳中備酒宵夜,一面著人去請洪鈞。鐘打十二下時,洪鈞已到;吳大澄告個罪,出室相迎;李芳亦即離席,在門縫中悄然相窺。 位置不巧,只看到洪鈞的背影;吳大澄卻是正面相對,但聽他用低沉的聲音說:「李家母女來了。」 洪鈞似乎身子一震,急促地問:「在那裏?」 「你不用問在那裏,只問你願不願意見她們?」 洪鈞不作聲;李芳為了怕漏聽了他的回答,屏住了呼吸在等待。裏外是一片死樣的沉寂。 「大概,」吳大澄說,「你也怕見她們。」 「我,」洪鈞用極低、極無奈的聲音答道:「我見了她們怎麼說呢?除非能踐宿諾,此外什麼話都是假的。」 「所以見不見她們,要你自己拿主意。你知道的,沈公汲引南士,唯恐不及,對你更具青眼。你可不能鬧什麼親痛仇快的笑話!」 「是啊!我最大的顧慮在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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