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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萌


  「我的第一次求婚意向發生得很早。」

  ——三毛《求婚》

  一

  在三毛的眼裡,枯燥刻板的小學校,猶如中世紀的教會,後頸被一律剃青的小學生們,就像一群苦修的小僧侶。清規戒律多得很,讓人浪漫不得。

  少女三毛在這樣的環境裡,一天天地發育長大。感情這個東西就那麼奇怪,清規戒律越多,就越要發出點芽兒來。

  大約四年級,三毛十歲。學校歡送六年級的學生畢業。舉行全校同樂會。

  畢業班的學生排練一幕話劇,叫《牛伯伯打遊擊》。三毛的姐姐陳田心,功課好,模樣也俊,出任女主角吳鳳。三毛到禮堂看排戲,正巧導演缺少群眾演員,當即被抓了角色,扮演「匪兵乙」。

  匪兵乙的戲很簡單:匪兵乙和匪兵甲先是躲藏在一大片黑色布幔後面,算是設下埋伏,等待牛伯伯中計。接下來,牛伯伯上場,搜搜尋尋地走近布幔,這時,甲乙倆匪兵「呼」地一下同時躍起,對牛伯伯大喝:「站住,哪裡去!」就這麼一句臺詞。

  陳田心是學校裡的白雪公主。每逢排戲,多是扮演女主角,令三毛羨煞,這次三毛出演匪兵乙,只有一句臺詞,又是反面角色。三毛雖然有些難堪,但多多少少,還是滿足了一點演戲的渴望。三毛甚至有一點榮幸。

  演匪兵甲的,是一個光頭男生,隔壁班的。女孩子和男孩子,單獨緊挨著,躲在一塊誰也看不見的地方,這在風氣閉塞、規矩很嚴的小學校裡,實在是一個罕見的機緣。幾次排練下來,麻煩來了。三毛發覺,「有一種神秘而又朦朧的喜悅充滿了我的心」。

  沒交談過一句話,也不知道匪兵甲的姓名。然而,幾十年過去,三毛還是能描繪得出那個男生的印象:「只記得他頂著一個凸凸凹凹的大光頭,顯然仔仔細細被剃頭刀剃得發亮的頭顱。布幔後面的他,總也有一圈淡青色的微光在頂上時隱時現。」

  《牛伯伯打遊擊》演完了,同樂會結束。但是,那神秘而又朦朧的喜悅,並沒有從三毛的心頭消逝。

  每天清晨,學校朝會的時候。三毛站在佇列裡,總忍不住輕輕回頭,眼光掃一下男生群,表情淡淡然的。那淡淡的一掠,總也被另一雙淡淡然的眼白接住。三毛固執地相信,那雙眼神裡的冷淡,是深含信息的。

  少女三毛,受著感情的折磨。一天,一群男生起哄,說她對「牛伯伯」有意思。三毛覺得,她純潔的愛情被這幫小子歪曲了,玷污了。她像受傷的幼獸一般,怒叫著沖上去,不顧一切地和一群光頭男生撲打。

  又有一次,三毛在校園裡,看見「牛伯伯」欺負「匪兵甲」。「牛伯伯」力氣大,把「匪兵甲」摔倒,摁在泥巴地上。「牛伯伯」騎在「匪兵甲」身上,抓起一把濕泥巴,往「匪兵甲」的鼻子、嘴巴裡糊。「匪兵甲」被壓在下麵,四肢無力地劃動著。看見心上的人受難,三毛真是難過極了,「我幾乎窒息死去,指甲掐在窗框上,快把木頭掐出洞來了」。最後,三毛還是忍不住,跑到女廁所裡,嘔吐不止。

  痛楚越積越深。每天晚上,三毛關上門,苦苦地哀求在黑暗中垂聽禱告的神,祈求有一天長大了,要做那個人的妻子。哀哀地求,堅定地求,說是決不反悔的。

  少女三毛這股狂熱的單戀情潮,持續了近兩年。直到她小學畢業。倆人各奔東西,三毛的感情才算漸漸平息。

  十歲的少女三毛,在純情的時光裡,認識了一種神秘朦朧的情感。

  二

  在情萌的歲月裡,少女三毛對異性、對愛情,充滿了好奇心。

  除了苦戀「匪兵甲」之外,還發生了一些小事情。

  同班的一位女同學,身體發育得比大家早一些。女同學的家長到學校來,跟老師談起這事。瘦小的三毛坐在第一排,她尖起耳朵,斷斷續續地聽到幾句關於「月經」、「出血」、「衛生」一類的詞句。

  下了課,吃午飯。三毛便把聽來的話,悄悄地跟幾個要好的女生說了。

  於是,女孩子們很興奮地探討起了性問題。

  一個女孩說,女生和男生的問題,是個很厲害的問題,如果一個女生,不小心和男生拉了手,不久就會死的。另一個說,沒那麼嚴重,死是不可能的,倒是女生有可能懷孕生小孩。另一個說,生小孩沒那麼簡單,光拉手沒事,只有拉手加親吻,才會導致懷孕……經過一番討論,女孩子們一致認為:

  為穩妥起見,最好還是不和男生拉手的好。因為女孩子生小孩,總是可怕。

  三毛真的警惕起來。從小手拉手一起長大的表哥,和她在一個學校上學。

  三毛不敢和男生說話,連見了表哥也不打招呼,紅著臉,頭一低,走開了事。

  女孩子喜歡紮堆。三毛和班上的六個女生,好得要命。她們學著電影裡的樣子,拜了把子,結為七姐妹。三毛最小,稱七妹。

  忽然有一天,七姐妹收到了一張條子,從暗道裡遞過來的。寫條子的,是隔壁班上七個膽子比較大的男生。他們約七姐妹放學之後,在校外池塘邊相會。七姐妹聚在一起,又緊張又興奮,討論了半天,最後一致決定:去就去,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一向膽小的三毛,這時的膽子也變得大起來。

  放學了,三毛背上書包,發了狂似地跟著姐妹們往池塘跑。在塘邊,女孩子們等了又等。夕陽慢慢地落下去,蛙聲響起來。很遺憾,那七個男生沒有來,他們竟失約了。

  小學快畢業了。也許是感到時機不會再來,那七個男生再一次鼓起了勇氣。他們又從暗道遞過話來,約七姐妹去延平路「第一劇場」看電影。姐妹們捐棄前嫌,再次赴約。

  原本等在電線杆下的七兄弟,看見她們走了過來,便往前走。姐妹們在幾十米開外,遠遠地跟著。到了劇場,七兄弟買了七張票,進去了。過一會兒,七姐妹到了,也買了七張票,進場入坐。這時候,男孩子們和女孩子們發現,他們的座位相距很遠。

  電影不知不覺地演完了。散場出來,男孩子們回回頭,便上了電車。接著,女孩子們也上來了。男女雙方保持著一段距離,沒有一個孩子敢走出來打破局面。

  電車終於到站,男生們下了車,各自走散。女孩子們也下了車,若無其事地笑著道別,揮手再見。

  三

  不知不覺地,三毛的愛美之心,一無比一天強烈。

  一次,繆進蘭準備帶著兩個女兒,參加老同學聚會。為了把女兒們打扮得漂亮一些,她特意趕縫了兩件連衣裙。姐姐陳田心是個懂事的孩子,沒提任何要求。但十一歲的三毛,卻正告母親,她要一件粉藍色的。

  繆進蘭沒有錢買布料,就用家裡現成的白布,做出了兩條裙子,還精心地繡了兩道紫色的荷花邊。陳田心穿上了裙子,沒說二話。三毛看見裙子,失望地哭泣起來。她的審美追求被忽視了。三毛堅決拒絕穿新裙子,一邊哭,一邊咒駡紫色是「死人色」。

  到了小學四、五年級,學業的壓力越來越大。苦悶壓抑的生活,更激起三毛對美和自由自在的渴望。這一時期,女老師的穿著打扮,成了她的青春偶像。

  老師常常穿著一種在小腿背後有一條線的那種絲襪。當她踩著高跟鞋,一步步地移動時,美麗的線條便跟春在窄窄的旗袍下麵晃動。絲襪、高跟鞋、窄裙,還有老師的花襯衫、捲曲的頭髮、膏紅的嘴唇和金色的項鍊……在少女三毛的眼裡,都充滿了巨大的誘惑。

  她渴望快快長大,哪怕只長到老師的年齡——二十歲!自由的二十歲!

  美麗的二十歲!幸福的二十歲!

  三毛把她的這種痛苦的渴望,一字一字地寫進作文:「想到二十歲是那麼遙遠,我猜我是活不到穿絲襪的年紀就要死了……」

  三毛的這句話,仿佛她真有預知未來的靈性似的。三毛走向二十歲的路,確實曲折、苦難、慘烈。甚至,差一點就丟掉了如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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