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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傳(2)


  謝偃,衛縣人也,本姓直勒氏。祖孝政,北齊散騎常侍,改姓謝氏。偃仕隋為散從正員郎。貞觀初,應詔對策及第,曆高陵主簿。十一年,駕幸東都,穀、洛泛溢洛陽宮,詔求直諫之士。偃上封事,極言得失。太宗稱善,引為弘文館直學士,拜魏王府功曹。偃嘗為《塵》、《影》二賦,甚工。太宗聞而詔見,自製賦序,言「區宇乂安,功德茂盛」。令其為賦,偃奉詔撰成,名曰《述聖賦》,賜采數十匹。偃又獻《惟皇誡德賦》以申諷,曰:

  臣聞理忘亂,安忘危,逸忘勞,得忘失。此四者,人君莫不皆然。是以夏桀以瑤台璿室為麗,而不悟鳴條南巢之禍;殷辛以象箸玉杯為華,而不知牧野白旗之敗。故當其盛也,謂四海為己力;及其衰焉,乃匹夫之不制。當其信也,謂天下為無危;及其疑也,則顧盼皆仇敵。是知必有其德,則誠結戎夷,化行荒裔。苟失其度,則變生骨肉,釁起腹心矣!是以為人主者,不可忘初。處殿堂,則思前主之所以亡;朝萬國,則思今己之所以貴;巡府庫,則思今己之所以得;視功臣,則思其為己之始;見名將,則思其用力之初。苟弗忘舊,則人無易心,何患乎天下之不化!故旦行之則為堯、舜,暮失之則為桀、紂,豈異人哉!其詞曰:

  周墳籍以遷觀,總宇宙而一窺;結繩往而莫紀,書契崇而可知。惟皇王之迭代,信步驟之恒規,莫不慮失者常得,懷安者必危。是以戰戰怵怵,日慎一日,守約守儉,去奢去逸。外無荒禽,內無荒色,唯賢是授,唯人斯恤。則三皇不足六,五帝不足十。若夫恃聖驕力,狠戾倔強,忠良是棄,諂佞斯獎。構崇台以造天,穿深池以絕壤。厚賦重斂,積寶藏鏹;無罪加刑,有功不賞。則夏桀可二,殷辛易兩。在危所恃,居安勿忘。功臣無逐,故人無放。放故者亡,逐功者喪。四海岌岌,九土漫漫,覆之甚易,存之實難。是以一人有悅,萬國同歡;一人失所,兆庶俱殘。喜則隆冬可熱,怒則盛夏成寒;一動而八表亂,一言而天下安。舉君過者曰忠,述主美者為佞,苟承顏以順旨,必蔽視而稱聖。故使曲者亂直,邪者疑正;改華服以就胡,變雅音而入鄭;雖往古之軌躅,亦當今之龜鏡。崔嵬龍殿,赫奕鳳門,苞四海以稱主,冠天下而獨尊。既兄日而姊月,亦父乾而母坤。視則金翠溢目,聽則絲竹盈耳。信賞罰之在躬,實榮辱之由己;語義皇而易匹,言堯、舜之可擬。驕志自此而生,侈心因茲而起。常懼覆而懼亡,必思足而思止;勿忘潛龍之初,當懷布衣之始。在位稱寶,居器曰神,鐘鼓庭設,玉帛階陳。得必有兆,失必有因;一替一立,或周或秦。既承前代,當思後人。唯德可以久,天道無常親。

  時李百藥工為五言詩,而偃善作賦,時人稱為李詩謝賦焉。十七年,府廢,出為湘潭令,卒。文集十卷。

  ***

  崔信明,青州益都人也,後魏七兵尚書光伯曾孫也。祖縚,北海郡守。信明以五月五日日正中時生,有異雀數頭,身形甚小,五色畢備,集於庭樹;鼓翼齊鳴,聲清宛亮。隋太史令史良使至青州,遇而占之曰:「五月為火,火為《離》,《離》為文彩。日正中,文之盛也。又有雀五色,奮翼而鳴。此兒必文藻煥爛,聲名播於天下。雀形既小,祿位殆不高。」及長,博B聞W強Q記,下筆成章。鄉人高孝基有知人之鑒,每謂人曰:「崔信明才學富贍,雖名冠一時,但恨其位不達耳!」

  大業中,為堯城令。竇建德僣號,欲引用之。信明族弟敬素為建德鴻臚卿,說信明曰:「隋主無道,天下鼎沸,衣冠禮樂,掃地無餘。兄遁跡下僚,不被收用,豫讓所以不報範中行,只以眾人遇我者也。夏王英武,有併吞天下之心,士女繈負而至者,不可稱數。此時不立功立事,豈是見幾而作者乎?」信明曰:「昔申胥海畔漁者,尚能固其節;吾終不能屈身偽主,求鬥筲之職。」遂逾城而遁,隱於太行山。貞觀六年,應詔舉,授興世丞。遷秦川令,卒。

  信明頗蹇傲自伐,常賦詩吟嘯,自謂過於李百藥,時人多不許之。又矜其門族,輕侮四海士望,由是為世所譏。

  子冬日,則天時為黃門侍郎,被酷吏所殺。

  ***

  張蘊古,相州洹水人也。性聰敏,博涉書傳,善綴文,能背碑覆局。尤曉時務,為州閭所稱。自幽州總管府記室直中書省。太宗初即位,上《大寶箴》以諷,其詞曰:

  今來古往,俯察仰觀,惟辟作福,為君實難。主普天之下,處王公之上;任土貢其所求,具僚和其所唱。是故競懼之心日弛,邪僻之情轉放,豈知事起乎所忽,禍生乎無妄。固以聖人受命,拯溺亨屯,歸過於己,推恩於民。大明無偏照,至公無私親。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禮以禁其奢,樂以防其佚。左言而右事,出警而入蹕。四時同其慘舒,三光同其得失。故身為之度,而聲為之律。勿謂無知,居高聽卑;勿謂何害,積小成大。樂不可極,極樂生哀;欲不可縱,縱欲成災。壯九重於內,所居不過容膝;彼昏不知,瑤其台而瓊其室。羅八品於前,所食不過適口;唯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勿內荒於色,勿外荒於禽,勿貴難得之貨,勿聽亡國之音。內荒伐人性,外荒蕩人心,難得之貨侈,亡國之聲淫。勿謂我尊而傲賢侮士,勿謂我智而拒諫矜己。聞之夏王,據饋頻起;亦有魏帝,牽裾不止。安彼反側,如春陽秋露,巍巍蕩蕩,恢漢高大度;撫茲庶事,如履薄臨深,戰戰慄栗,用周文小心。

  《詩》雲:「不識不知」,《書》曰:「無偏無黨」。一彼此於胸臆,捐好惡於心想。眾棄而後加刑,眾悅而後命賞。弱其強而治其亂,申其屈而直其枉。故曰:「如衡如石,不定物以數,物之懸者,輕重自具;如水如鏡,不示物以情,物之鑒者,妍媸自生。」勿渾渾而濁,勿皎皎而清,勿沒沒而暗,勿察察而明。雖冕旒蔽目而視於未形,雖黈纊塞耳而聽於無聲。縱心乎湛然之域,游神於至道之精。扣之者應洪纖而效響,酌之者隨深淺而皆盈。故曰:天之清,地之甯,王之貞。四時不言而代序,萬物無為而受成。豈知帝有其力,而天下和平。

  吾王撥亂,戡以智力,民懼其威,未懷其德。我皇撫運,扇以淳風,民懷其始,未保其終。爰述金鏡,窮神盡聖;使人以心,應言以行。包括治體,抑揚詞令,天下為公,一人有慶。開羅起祝,援琴命詩,一日二日,念茲在茲。唯人所召,自天祐之。爭臣司直,敢告前疑!

  太宗嘉之,賜以束帛,除大理丞。

  初,河內人李孝德,素有風疾,而語涉妄妖。蘊古究其獄,稱好德癲病有征,法不當坐。治書侍御史權萬紀劾蘊古家住相州,好德之兄厚德為其刺史,情在阿縱,奏事不實。太宗大怒,曰:「小子乃敢亂吾法耶?」令斬於東市。太宗尋悔,因發制,凡決死者,命所司五覆奏,自蘊古始也。

  ***

  劉胤之,徐州彭城人也。祖禕之,後魏臨淮鎮將。胤之少有學業,與隋信都丞孫萬壽、宗正卿李百藥為忘年之友。武德中,御史大夫杜淹表薦之,再遷信都令,甚存惠政。永徽初,累轉著作郎、弘文館學士,與國子祭酒令狐德棻、著作郎楊仁卿等,撰成國史及實錄,奏上之,封陽城縣男。尋以老,不堪著述,出為楚州刺史,卒。

  弟子延祐,弱冠本州舉進士,累補渭南尉。刀筆吏能,為畿邑當時之冠。司空李勣嘗謂曰:「足下春秋甫爾,便擅大名,宜稍自貶抑,無為獨出人右也。」後曆右司郎中,檢校司賓少卿,封薛縣男。

  徐敬業之亂,揚州初平,所有刑名,莫能決定,延祐奉使至軍所決之。時議者斷受賊五品官者斬,六品者流。延祐以為諸非元謀,迫脅從盜,則置極刑,事涉枉濫,乃斷受賊五品者流,六品已下俱除名而已。其得全濟者甚眾。

  出為箕州刺史,轉安南都護。嶺南俚戶,舊輸半課,及延祐到,遂勒全輸。由是其下皆怨,謀欲將叛,延祐乃誅其首惡李嗣仙。垂拱三年,嗣仙党與丁建、李思慎等,遂率眾圍安南府。時城中勝兵不過數百,乃禁門堅守,以候鄰境之援。廣州大族馮子猷幸災樂禍,欲因危立功,遂按兵縱敵,使其為害滋甚。延祐遂為思慎所害。其後桂州司馬曹玄靜率兵討思慎等,擒之。盡斬于安南城下。

  胤之從父兄子藏器,亦有詞學,官至宋州司馬。藏器子知柔,開元初,為工部尚書。知柔弟知幾,避玄宗名改子玄。自有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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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昌齡,冀州南宮人。弱冠以文詞知名。本州欲以秀才舉之,昌齡以時廢此科已久,固辭。乃充進士貢舉及第。貞觀二十一年,翠微宮成,詣闕獻頌。太宗召見,試作《息兵詔》草,俄頃而就。太宗甚悅,因謂之曰:「昔禰衡、潘嶽,皆恃才傲物,以至非命。汝才不減二賢,宜追鑒前軌,以副吾所取也。」乃敕於通事舍人裡供奉。尋為昆山道行軍記室,破盧明月,平龜茲,軍書露布,皆昌齡之文也。再轉長安尉,出為襄州司戶,丁憂去官。後賀蘭敏之奏引于北門修撰,尋又罷去。乾封元年卒。文集二十卷。

  兄昌宗,亦有學業,官至太子舍人、修文館學士。撰《古文紀年新傳》三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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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行功,恒州井陘人,北齊钜鹿太守伯讓曾孫也,自博陵徙家焉。行功少好學,中書侍郎唐儉愛其才,以女妻之。儉前後征討,所有文表,皆行功之文。高宗時,累轉吏部郎中。以善敷奏,嘗兼通事舍人、內供奉。坐事貶為游安令,尋征為司文郎中。當時朝廷大手筆,多是行功及蘭台侍郎李懷儼之詞。

  先是,太宗命秘書監魏征寫四部群書,將進內貯庫,別置讎校二十人、書手一百人。征改職之後,令虞世南、顏師古等續其事。至高宗初,其功未畢。顯慶中,罷讎校及禦書手,令工書人繕寫,計直酬傭,擇散官隨番讎校。其後又詔東台侍郎趙仁本、東台舍人張文瓘及行功、懷儼等相次充使檢校。又置詳正學士以校理之,行功仍專知禦集。遷蘭台侍郎。

  鹹亨中,官名復舊,改為秘書少監。上元元年,卒官。有集六十卷。兄子玄暐,別有傳。

  行功前後預撰《晉書》及《文思博要》等。同時又有孟利貞、董思恭、元思敬等,並以文藻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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