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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六 書頌議論狀


  〔凡七首〕

  ▼補逸書

  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征》。

  葛伯荒怠,敗禮廢祀。湯專征諸侯,肇徂征之。湯若曰:格爾三事之人,逮於有眾,啟乃心,正乃容,明聽餘言。諮先格王,有彝訓曰:祿無常荷,荷於仁;福無常享,享於敬。惠乃道,保厥邦;覆乃德,殄厥世。惟葛伯反易天道,怠棄邦本,虐於民,慢於神。惟社稷宗廟,罔克尊奉,暨山川鬼神,亦靡禋祀。告曰:罔犧牲以供俎羞,予畀厥牛羊,乃既於盜食。曰:罔黍稷以奉粢盛,予佑厥稼穡,乃困于仇餉。今爾眾曰:葛罪,其如予聞。曰:為邦者,祗奉明神,撫綏烝民,二者克備,尚克保厥家邦。籲!廢於祀,神震怒;肆於虐,民離心。頃繩契以降,暨於百代,神怒民叛,而不顛隮者,匪我攸聞。小子履,以涼德,欽奉天威,肇征有葛。諮爾有眾,克濟厥功。其有儆師徒,戒車乘,敬君事者,有明賞;其有罔率職、罔戮力、不恭命者,有常刑。明賞不僭,常刑無赦。嗚呼!朕告汝眾君子監于茲,欽哉懋哉!罰及乃躬,不可悔。

  ﹛①胡案:補逸書,四庫本原作「補遺書」。﹜

  ▼箴言

  貞元十有五年,天子命中書舍人渤海公領禮部貢舉事。越明年春,居易以進士舉,一上登第,洎翌日至於旬時。伏念固陋,懼不克副公之選,充王之賓,乃自陳戒於德,作《箴言》。曰:

  我聞古君子人,疾沒世名不稱,恥邦有道貧且賤。今我生休明代二十有六年,乃策名,名既聞於君;乃干祿,祿將及於親。升聞逮養,繄公之德。公之德之死矢報之。報之之義靡他,惟勵乃志,遠乃猷,俾德日修,道日就,是報於公。匪報於公,是光於躬。匪光于躬,是華於邦。籲!其念哉!其勖哉!庶俾行中規,文中倫,學惟時習罔怠棄,位惟馴致罔躁求。惟一德五常陶甄於內,惟四科六藝,斧藻於外。若禦輿,既勒銜策,乃克駿奔;若治金,既砥淬厲,乃克利用。無曰擢甲科,名既立而自廣自滿,尚念山九仞,虧於一簣;無曰登一第,位其達而自欺自卑,尚念行千里,始於足下。嗚呼!我無監于止水,當監於斯文。庶克欽厥止,慎厥終。自顧於箴言,無作身之羞、公之羞。

  ▼中和節頌〔並序 此已下文並是未及第前作〕

  乾清而四時行,坤寧而萬物生。聖人則之,無為而無不為。神唐禦宇之九葉,皇帝握符之十載,夷夏咸寧,君臣交欣。有詔始以二月上已日為中和節,自上而下,雷解風動。翌日而頒乎四嶽,浹辰而達乎八荒。於戲!中和之時義遠矣哉!

  惟唐之興,我神堯子兆民而基皇德,太宗家六合而開帝功,玄宗執象而熏仁壽之風,代宗垂拱而阜富庶之俗。舄奕乎,赫赫煌煌,八聖重光,以至於我皇。我皇運玄樞,陶淳精,治定而化成。嗣皇極於穆清,納黔首於升平。于時數惟上元,歲惟仲春。皇帝穆然居青陽太廟,命有司考時令,以為安萌芽,養幼小,緩刑獄,布慶賜。蓋百王常行之道,未足以啟迪天地之化,發揮祖宗之德。乃命初吉,肇為中和。

  中者揆三陽之中,和者酌仁氣之和。其為稱也大矣,非至聖疇能建之?於是謀始要終,循義討源,於以九八節,七六氣,排重陽而拉上已。煦元氣於厚壤,則幽蟄蘇而勾萌達;噫和風於窮荒,則桀驁化而獷俗淳。垂萬祀以攄無窮,被四表以示大同。于時兩儀三辰,貞明絪縕,千品萬彚,熙熙忻忻。由是文武百辟,僉拜手稽首而揚言曰:「大哉睿德,合于玄造。」又曰:「昔在唐堯,敬授人時,垂於典謨。降及周文,在鎬飲酒,列於雅頌。斯蓋欽若四序,凱樂一方而已。未若肇建令節,混同天下,澤鋪動植,慶浹華夷,若斯之盛歟!蓋聖人之作事,必導達交泰,幽贊亭毒,與元化合其運,與真宰同其功。丕休哉,其至矣夫!」

  賤臣居易,忝濡文明之化,就賓貢之列,輒敢美盛德,頌成功,獻中和頌一章,附于《唐雅》之末。頌曰:

  權輿肧渾,玄黃既分。煦嫗絪縕,肇生蒸民。
  天命聖神,是為大人。大人淳淳,為天下君。
  巍巍我唐,穆穆我皇。纂承九葉,照臨八方。
  四維載張,兩曜重光。齷齪唐虞,趢趗羲皇。
  乘時有作,煥乎文章。乃建貞元,以正乾坤。
  乃紀吉辰,以殷仲春。吉辰伊何,號為中和。
  和維大和,中維大中。以暢中氣,以播和風。
  萌芽昆蟲,昭蘇有融。如斡玄化,如運神功。
  於戲!
  德洽道豐,萬邦來同。微臣作頌,垂裕無窮。

  ▼晉諡恭世子議

  晉侯以驪姬之惑,殺太子申生。或謂申生得殺身成仁之道,是以晉人諡為「恭世子。」載在方冊,古今以為然。居易獨以為不然也。大凡恭之義有三:以孝保身,子之恭;以正承命,臣之恭;以道守嗣,君之恭。若棄嗣以非禮,不可謂道;受命於非義,不可謂正;殺身以非罪,不可謂孝。三者率非恭也,申生有焉,而諡曰「恭」,不知其可。若垂末代以為訓戒,居易懼後之臣子有失大義守小節者,將奔走之。將欲商搉,敢徵義類。在昔虞舜,父頑母嚚,舜既克諧,瞽亦允若。申生父之昏,姬之惡,誠宜率子道以幾諫,感君心以至誠。雖申生之孝不侔於舜,而獻公之頑亦不逮於瞽,盍以蒸蒸之乂,俾不格於奸乎?故咎之始形,則齋栗祗載,為虞舜可也;若不能及,禍之將兆,則讓位去國,為吳太伯可也。若又不能及,難之既作,則全身遠害,為公子重耳可也。三失無一得,於是乎致身於不義不祗,陷父于不德不慈,負罪被名,以至於死。臣子之道,不其惑歟?

  夫以堯之聖,書美曰「允恭」;舜之孝,書美曰「溫恭。」今以申生之失道,亦謂曰「恭」,庸可稱乎?周之衰也,楚子以霸王之器,奄有荊蠻,光啟土宇,赫赫楚國,由之而興,諡之為「恭」,猶曰薄德。今申生徇其死不顧其義,輕其身不圖其義,俾死之後,弑三君①,殺十有五臣②,實啟禍先,大亂晉國。則楚恭之得也如彼,申生之失也若此,異德同諡,無乃不可乎?左氏修魯史,受經于仲尼。蓋仲尼之志,丘明從而明之,無善惡,無大小,莫不微婉而發揮焉。至於申生之死也,之諡也,略而無譏,何其謬哉!何以核諸?

  且仲尼修《春秋》,明則有凡例,幽則有微旨。其有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者,率書名以貶之。故書曰:「晉侯殺其太子申生。」不言晉人而書「晉侯」,且名太子者,蓋明晉侯不道,且罪申生陷君父于不義也。以微旨考之,則仲尼明貶可知矣。以凡例推之,則左氏之闕文可知矣。嗚呼!先王之制諡,豈容易哉!蓋善惡始終,必褒貶於一字,所以彰明往者,勸沮來者,故君子于其諡,無所苟而已矣。由是而言,則恭世子之諡,不亦誣乎!不亦誣乎!

  〔①奚齊、卓子、懷公。〕
  〔②荀息、裡克、丕鄭、祁舉、共華、賈華、叔堅、錐歂、累虎、特官、山祀、慶鄭、狐突、瑕生、郤芮。〕

  ▼漢將李陵論

  《論》曰:「忠、孝、智、勇四者,為臣為子之大寶也。」故古之君子,奉以周旋,苟一失之,是非人臣人子矣。漢李陵策名上將,出討匈奴,竊謂不死于王事非忠,生降於戎虜非勇,棄前功非智,召後禍非孝。四者無一可,而遂亡其宗,哀哉!

  予覽《史記》、《漢書》,皆無明譏,竊甚惑之。司馬遷雖以陵獲罪,而無譏,可乎?班孟堅亦從而無譏,又可乎?按禮云:「謀人之軍師,敗則死之。」故敗而死者,是其所也。《春秋》所以美狼曋者,為能獲其死所,而陵獲所不死,得無譏焉?觀其始以步卒深入虜庭,而能以寡擊眾,以勞破逸,再接再捷,功孰大焉?及乎兵盡力殫,摧鋒敗績,不能死戰,卒就生降。

  噫!墜君命,挫國威,不可以言忠;屈身于夷狄,束手為俘虜,不可以言勇;喪戰勳於前,墜家聲於後,不可以言智;罪逭於躬,禍移於母,不可以言孝。而引范蠡、曹沫為比,又何謬歟?且會稽之恥,蠡非其罪;魯國之羞,沬必能報,所以二子不死也。而陵苟免其微軀,受制于強虜,雖有區區之意,亦奚為哉?夫吳、齊者,越、魯之敵國;匈奴者,漢之外臣。俾大漢之將,為單于之擒,是長寇讎、辱國家甚矣。況二子雖不死,無陵生降之名;二子苟生降,無陵及親之禍。酌其本末,事不相侔,而陵竊慕之,是大失臣子之義也。

  觀陵《答子卿之書》,意但患漢之不知已,而不自內省其始終焉。何者?與其欲刺心自明,刎頸見志,曷若効節致命,取信於君?與其痛母悼妻,尤君怨國,曷若忘身守死,而紓禍於親焉?或曰:「武帝不能明察,苟聽流言,遽加厚誅,豈非負德?」答曰:「設使陵不苟其生,能繼以死,則必賞延于世,刑不加親,戰功足以冠當時,壯節足以垂後代,忠孝智勇四者立,而死且不朽矣,何流言之能及哉!」

  嗚呼!予聞之古人云:「人各有一死,死或重於泰山,生或輕於鴻毛。」若死重於義,則視之如泰山也;若義重於死,則視之如鴻毛也。故非其義,君子不輕其生;得其所,君子不愛其死。惜哉!陵之不死也,失君子之道焉。故隴西士大夫以李氏為愧,不其然乎!不其然乎!

  ▼太原白氏家狀二道

  〔元和六年,兵部郎中知制誥李建,按此二狀撰《銘志》。〕

  §故鞏縣令白府君事狀

  白氏羋姓,楚公族也。楚熊居太子建奔鄭,建之子勝居於吳楚間,號白公,因氏焉。楚殺白公,其子奔秦,代為名將,乙丙已降是也。裔孫白起,有大功于秦,封武安君,後非其罪,賜死杜郵,秦人憐之,立祠廟於咸陽,至今存焉。及始皇思武安之功,封其子仲於太原,子孫因家焉,故令為太原人。自武安以下,凡二十七代,至府君高祖諱建,北齊五兵尚書,贈司空。曾祖諱士通,皇朝利州都督。祖諱志善,朝散大夫、尚衣奉禦。父諱溫,朝請大夫、檢校都官郎中。

  公諱鍠,字確鐘,都官郎中第六子。幼好學,善屬文,尤工五言詩,有《集》十卷。年十七,明經及第,解褐授鹿邑縣尉、洛陽縣主簿、酸棗縣令,理酸棗有善政。本道節度使令狐章知而重之,秩滿,奏授殿中侍御史內供奉,賜緋魚袋,充滑台節度參謀。軍府之要,多諮度焉。

  居歲餘,公嘗規章之失,章不聽。公因留一書遺章,不辭而去。明年,選授河南府鞏縣令。在任三考,自鹿邑至鞏縣,皆以清直靜理,聞于一時。公為人沈厚和易,寡言多可,至於涉是非、關邪正者,辨而守之,則確乎其不可拔也。大曆八年五月三日,遇疾歿于長安,春秋六十八,以其年權厝於下邽縣邑裡。夫人河東薛氏。夫人之父諱俶,河南縣尉,大曆十二年六月十九日,歿于新鄭縣私第,享年七十。以其年權窆,厝于新鄭縣臨洧裡。

  公有子五人:長子諱季庚,襄州別駕,事具後狀;次諱季般,徐州沛縣令;次諱季軫,許州許昌縣令;次諱季甯,河南府參軍;次諱季平,鄉貢進士。

  元和六年十月八日,孫居易等始發護靈櫬,遷葬於下邽縣北義津鄉北原而合祔焉。謹狀。

  §襄州別駕府君事狀

  公諱季庚,字某,鞏縣府君之長子。天寶末明經出身,解褐授蕭山縣尉,曆左武衛兵曹參軍宋州司戶參軍。建中元年授彭城縣令。時徐州為東平所管,屬本道節度使反。反之狀,先以勝兵屯埇口,絕汴河運路,然後謀東窺江淮。朝廷憂虞,計未有出。公與本州刺史李洧潛謀,以徐州及埇口城歸國,反拒東平。遣驍將信都崇敬、石隱金等率勁卒二萬攻徐州。徐州無兵,公收合吏民,得千餘人,與李洧堅守城池,親當矢石,晝夜攻拒,凡四十二日,而諸道救兵方至。既而賊徒潰,運路通,首挫逆謀,不敢東顧。由是徐州一郡七邑,及埇口等三城,到於今訖不隸東平者,實李洧與公之力也。

  德宗嘉之,命公自朝散郎超授朝散大夫,自彭城令擢拜本州別駕,賜緋魚袋,仍充徐泗觀察判官。故其制云:「令州將忠謀,翻然効順,葉其誠美,共贊良圖。我懸爵賞,俟茲而授,宜加左郡之命,仍寵殊階之序。」貞元初,朝廷念公前功,加檢校大理少卿,依前徐州別駕、當道團練判官,仍知州事。故其制云:「嘗宰彭城,挈而歸國,舊勳若此,新寵蔑如。或不延厚于忠臣,將何勸于義士?宜從亞列,再貳徐方。」秩滿,又除檢校大理少卿兼衢州別駕。秩滿,本道觀察使皇甫政以公政績聞薦,又除檢校大理少卿兼襄州別駕。貞元十年五月二十八日,終於襄陽官舍,享年六十六。

  其年,權窆於襄陽縣東津鄉南原。至元和六年十月八日,嗣子居易等遷護於下邽縣義津鄉北原,從鞏縣府君宅兆而合祔焉。

  夫人潁川陳氏,陳朝宜都之後。祖諱璋,利州刺史。考諱潤,坊州鄜城縣令。妣太原白氏。夫人無兄姊弟妹,八歲丁鄜城府君之憂,居喪致哀,主祭盡敬,其情禮有過成人者,中外姻族,鹹稱異之。十五歲事舅姑,服勤婦道,夙夜九年。迨於奉蒸嘗,睦娣姒,待賓客,撫家人,又三十三年,禮無違者。故中外凡為塚婦者,皆景慕而儀刑焉。又別駕府君即世,諸子尚幼,未就師學。夫人親執《詩》《書》,晝夜教導,恂恂善誘,未嘗以一棒一杖加之。十余年間,諸子皆以文學仕進,官至清近,實夫人慈訓所致也。夫人為女孝如是,為婦順如是,為母慈如是,舉三者而百行可知矣。

  建中初,以府君彭城之功,封潁川縣君。元和六年四月三日,歿于長安宣平裡第,享年五十七。其年十月八日,從先府君祔于皇姑焉。有子四人:長曰幼文,前饒州浮梁縣主簿;次曰居易,前京兆府戶曹參軍、翰林學士;次曰行簡,前秘書省校書郎;幼子金剛奴,無祿早世。初,高祖贈司空,有功于北齊,詔賜莊宅各一區,在同州同城縣,至今存焉。故自司空而下,都官郎中而上,皆葬于韓城縣。今以蔔歸不便,遂改卜靳縣府君及襄州別駕府君兩塋於下邽縣義津鄉北原。其兩塋同兆域而異封樹,蓋從時宜,且葉吉也。謹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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