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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李覺庵書


  適聞足下改官巡撫山東,足下門望資格,得此非過,而僕若有意外之幸者,以舊游齊、魯間,私心所蓄,欲藉手於足下,以發其端緖也。僕嘗謂今居古岳牧之任者,不在飾小仁,著小義,惟當建設長利,廣厲風教,為國家厚根本。僕嘗自濟寧赴清河,道經馬闌屯,彌望不見邊際,地沃衍而無居人,窮日之力,始抵逆旅。茅屋數區,舍後麥高六七尺,其莖不足以任其穟。問何以無耕者,曰:「每水至,高丈餘,則廬舍沒矣。」

  僕生長山澤,習農事,凡下地利圩田,築堤障水,而人耕其中,時蓄泄,歲入倍平壤。江介故有大澤,南宋時,士人獻策開永豐、太平諸圩,六七百年以來,宣、歙諸州皆仰食焉。永豐、太平之堤,有高至三丈者,今馬闌屯水深才丈餘耳。苟訊之土人,校三十年內,水最大時高幾許?其士之粘埴而便為堤者,何所域其地之三四以為圩,歲得谷當數百萬斛,而東南之漕可減半矣。

  僕又嘗客淮揚間,見河壖棄地多肥美,問何以然,曰:「恐歲祲而責稅急也,或既墾而原占者來爭也。往者聖上免各省歲賦,動數十百萬,儻能上聞,當豐年存山東歲賦之半,俟荒祲募民興築,相地勢所宜,為大圩數區,起其土以為堤,而環堤為大川,通溝澮,相輸灌,以利船舟。官治廬舍,給牛種,募民耕之,此上策也。其次則先使富民試之,豫為奏請,堅明約束,有能開地為圩者,便與為世業;可私買賣,敢以故籍爭者,重罰之。土熟二十年,而後薄征其租賦。苟一人得其利,則繼者不召而麇至矣。」

  夫長利所以不舉者,以眾不能見其端,而憚於作始也。使永豐、太平之圩不築,則至今為巨浸耳。聞徐、豫、兗、冀間棄地與馬闌屯相類者甚眾,使次第修舉,雖東南之漕,可全罷也。古之聖人,能使菽粟如水火者,無他焉,務博民于生穀,而土無遺利,所謂善富天下者,取之於天地也。

  又僕曾經孟廟,旁殿塑像為老婦,曰「孟母也。」後殿為少婦,美容飾,曰「此夫人也。」古者虞祭而外,《春秋》常祀,皆有男屍,無女屍,惡其褻也。子孫於先妣猶不為屍,況設少婦之容于宮牆瞻仰之地哉!不意孟氏後裔愚蒙至此,宜即開諭,使易為木主。又聞齊魯間盛興三教祠,雖闕裡亦有之,宜令有司奉至聖先師塑像,瘞之學宮,其祠仍聽合祀釋迦、老子。凡此皆世人所目為迂闊不急之務也,而教化之興,實由於此。抑又聞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乃今守令以諸生為蝥賊,諸生視之如劻,上下交相疾,而望教化之行也,得乎?

  往者長沙陳公滄州守江寧,始至,即諭諸生:「有行誼修飾而進見以求益者,吾與之為賓主之禮。其毀廉隅、證爭訟者不禁,但檄諸縣簿載其名,歲終報府,俟督學按試時上之。」終公之任,諸生無證訟者。及公在理,士民號泣而從,如急父兄之難。然則謂士不可以教諭者,妄也。俗之敝,民之疵,蓋非一端,茲政教之尤大者。足下果能信而行之,當悉所聞,繼以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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