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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紫淵詩序


  余兒時見家君與錢飲光、杜于皇諸先生以詩相切劘,每成一篇,必互相致,或閱月踰時,更索其稿以歸而更定焉。餘慕其鏗鏘,欲竊效之,而家君戒曰:「汝誦經書古文未成熟,安暇及此?且為此非苟易也。」年二十,客游京師,偶為律詩二章,數日,涇陽劉陂千忽相視而嘻曰:「吾有所見子詩,信子之雲乎?藝未成而襮之,後自悔焉而莫可追也。子行清文茂,內外完好,何故以詩自瑕?吾為子毀之矣。」餘自是絕意不為詩,或以詩屬序,則為述此而以不知謝焉。

  丁醜夏,授經白田喬君紫淵請序其詩,三數而未已也。餘雖心知其工,而猶持前說以謝焉。君書識古法,余愛而索之,因錄漫興一章示餘。其次聯云:文章幾輩誇行遠,性命初知有苟全。余誦之瞿然,若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而足垂在外也。蓋是時,余方治春秋,辨正注家之紕謬,而自為義例。生徒朋遊有來叩者,為陳其義,往往侃然自任,以為必傳於後無疑,而君因以詩諷也。嗚呼!其用意為不苟矣。昔歐陽子以勤一世、盡心於文字為可悲,蓋深有見於逾遠而存之難。而近時浮誇之士,不求古人所以不朽之道,而漫為大言,將以惑夫世之愚者。君之意,若歐陽子所雲,則望我厚也;其以浮誇者見疑,則責我嚴也。且中有疑而正告焉,非交友忠而不務為道諛者,能如是與?餘因是欲序其詩以為報,而未嘗面許之。

  又數年,至今壬午,君來金陵,謂餘曰:「子終不序吾詩,豈吾詩不足以序乎?」余於詩雖未之能也,而其得失則頗能別焉。家君有言:孔子論《詩》曰:「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漢魏以來,作者非一,情無貞淫,事無大小,體無奇正,辭無難易,其傳於後者,必於是微有合者也。君一為詩,而使餘數歲之中,苟發言而怵然,苟廢學而惶然,餘於是得興觀焉,其為賜大矣。君既開餘以道,余安得而靳其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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