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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長洲韓宗伯逸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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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未春正月,余以計偕入都,會慕廬韓公將扈從南巡,往省焉。眾賓在堂,獨肅餘就西序坐始定,即謂餘曰:「吾與子之相知不淺矣,然子終謂我何如人邪?」餘曰:「公為人,天下之士盡知之,況某邪?」公曰:「世人多好吾文,吾文不足言,或目為曠達,亦似之而非也。吾立身尚能粗見古人之繩墨耳。吾為亞卿,未嘗一至官正之門也;吾為學士,未嘗一至執政之門也。自趨朝外,輿馬未嘗入內城。吾好朋游,常與酣嬉淋漓然貳塚宰,歲未再終,發吏之奸為永禁者七百餘事,鋟諸版,是誠沈飲人邪?」餘曰:「上於公意倦矣,而公不告休,何也?」公曰:「剛當位而應與時行也。吾後而失其時矣,徒滋譴呵耳。」餘曰:「雖然,進退有禮,譴呵非所避也。」是歲,公果再告,再被詰責,而卒死於官。始上遇公最渥,自為宗伯,屢與孝感熊公同召對,忌者謂公旦暮且入相。會江南布政司張萬祿虧庫金三十余萬,制府阿山上言非侵牟費,由南巡或調張於制府為姻家。上震怒,下九卿議。御史大夫某曰:「山之罪在大辟,無疑也。」 公正色曰:「果有連,其情私而語則公也。且斯言得上達,所益不細。」忌者增語上聞,公由是日替。公天性與物無町畦,而睢州湯司空數語人曰:「表裡洞然,不可奪以非義,惟韓公耳。」上嘗親試翰林,欲黜者二人,時公與法公良同掌院事,命劾奏。公謂法公曰:「姑緩之,此民譽也。」越日,法入見,上怒,命削職,隨本旗供勞辱事。眾皆趣公,公曰:「法以吾言至此,而吾乃苟免乎?」又數日,召公詰責,公徐曰:「此二人於院中不在應斥之列,文雖不工,惟上寬假之。」上霽顏為公曲止焉。公鄉試出昆山徐司寇門,及徐與重人相失,罷官,而傅臘塔節制兩江,承意興大獄構徐,凡素居門下者爭避匿。公適在籍,獨盛輿從朝夕至門,且為別白於在事者。 公嘗乘小舟徜徉郊野間,會縣令出,隸卒爭道覆公舟。比登岸,衣裘盡濡,戰慄移時,戒從者無聲,竟不知為公也。余見當世名貴人,能自忘其勢者有矣,而能使人忘其勢者則未之見也。惟與公習,並忘其為顯學人。然用此,世皆目公為曠達,而不知其植節守義,深固而不可移也。余與公相知深而聚處日稀,及見公志、狀,凡可以不歿於世者,概乎其未有見焉。乃記公言而略道其所知。公自癸未春,遂不復與余相見,薄遽中忽標曰「其平生若豫以相屬者。」籲,異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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