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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元昊請和不可許者三大可防者三


  (慶歷三年正月,元昊遣僞六宅使、伊州刺史賀從勉來納欵,持書至保安軍。知延州龐籍令保安軍簽書判官公事邵良佐視其書,元昊自稱號“邦尼定國烏珠曩霄,上書父大宋皇帝。”從勉又言:“契丹使人至本國,稱南朝遣梁適侍郎来言,南北修好已如舊,而西界未寧,知此界與彼爲婚姻,請喻令早議通和。故本國遣從勉上書。緣夲國自有國號,無奉表體式,其稱烏珠,蓋如古單于、可汗之類。”從勉亦請詣闕,籍具以聞。二月,始許從勉赴闕。公等上此疏時爲陝西西路安撫使。)

  臣等久分戎寄,未議策勲,上玷朝廷,俯慙鄙懷。心究利害,目擊勝負,三年於兹,備詳本末。今元昊遣人赴闕,將議納和,其来人已稱六宅使、伊州刺史,觀其命官之意,欲與朝廷抗禮。臣恐不改僭號,意朝廷開許,爲鼎峙之國。又慮尚懷隂謀,卑辭厚禮,請稱“烏珠”,以緩國家之計。臣等敢不爲朝廷思經久之策,防生靈之患哉!臣等謂繼遷當時用計脱身,竊弄凶噐;德明外示納欵,内實養謀。至元昊則悖慢侮常,大爲邊患。以累世奸雄之志,而屢戰屢勝,未有挫屈,何故乞和?雖朝廷示納欵之意,契丹邀通好之功,以臣等料之,實因累年用兵,蕃界勞擾,交鋒之下,傷折亦多,所獲噐械鞍馬,皆歸元昊,其下胥怨,無所厚獲。其横山蕃部,點集最苦。但漢兵未勝戎人重土,不敢背賊,勉爲驅馳爾。

  今元昊知衆之疲,聞下之怨,乃求息肩養鋭,以逞兇志,非心服中國而来也。臣等謂元昊如大言過望,爲不改僭號之請,則有不可許者三;如卑辭厚禮,從“烏珠”之稱,亦有大可防者三。何謂不可許者三?自古四夷在荒服之外,聖帝明王恤其邊患,柔而格之,不吝賜與,未有假天王之號者也。何則?與之金帛,可節儉而補也。鴻名大號,天下之神噐,豈私假於人哉?惟石晉藉契丹援立之功,又中國逼小,纔數十州,偷生一時,無卜世卜年之意,故薦號於彼,壊中國大法,而終不能厭其心,遂爲呑噬,遽成亡國。一代君臣,爲千古之罪人。

  自契丹稱帝滅晉之後,參用漢之禮樂,故事勢强盛,常有輕中國之心。我國家富有四海,非石晉逼小偷生之時;元昊世受朝廷爵命,非有契丹開晉之功。此不可許者一也。又諸處公家文字并軍民語言,皆呼“昊賊”,人知逆順去就之分,尚或逋亡,莫由禁止。今元昊於天都山營造,所居已逼漢界,如更許以大號,此後公家文字幷軍民語言,當有“西帝”、“西朝”之稱,天都山必有建都郊祀之僭。其陝西戎兵,邊人負過,必逃其地,蓋有歸矣。至於四方豪士,稍不得志,則攘臂而去,無有逆順去就之分。彼多得漢人,則禮樂事勢與契丹並立,夾困中國,豈復有太平之望耶?此不可許者二也。

  又議者皆謂元昊胡人也,無居中國之心,欲自尊於諸蕃爾。臣等謂拓拔珪、石勒、劉聰、苻堅、赫連勃勃之徒,皆胡人也,並居中原。近則李克用父子,沙陁人也,進據太原,後都西洛,皆漢人進謀,誘而致之。昨定川事後,元昊有僞詔諭鎭戎兵民,有“定關輔”之言,此其騐。蓋漢家之叛人不樂處夷狄中,心謀侵據漢地,所得城壘,必使漢人守之。如契丹得山後諸州,皆令漢人爲之官守。或朝廷假元昊僭號,是將啟之,斯爲叛人之助甚矣。此不可許者三也。

  何爲大可防者三?

  元昊以累世奸雄之資,一旦僭逆,初遣人至,猶稱臣奉表。及劉平之陷,賊氣乃驕,再遣賀九言至,上書朝廷,便不稱臣,其辭頓慢,而復屢勝,當有大言過望,乃人情之常也。若卑辭厚禮,便肯從“烏珠”之稱,皆隂謀也。是果以山界之困,暫求息肩,使中國解兵,三四年間,將帥懈慢,士卒驕惰,邊備不嚴,戎政漸弛,却如前暴發,則中國不能支梧。此大可防者一也。

  又從德明納欵之後,經謀不息,西擊土蕃、回鶻,拓疆數千里。至元昊事勢稍盛,乃稱尊悖禮,背負朝廷,結連北人,情跡盡見,大爲邊患,偶未深入。今復起詐端,以欵我兵,而休息其衆,又欲倂力專志,倂吞烏勒斯賚等諸蕃,去秦州一帯籬落,爲將来再舉之利。緣元昊初叛之時,親攻延州,是本有侵陷郡國之志,今復强盛,豈便息心?且朝廷四十年恩信所被,一朝反側,豈有發既畔之謀,蓄未挫之鋭,而能久守盟信者乎?此大可防者二也。

  又從德明納欵後,來使蕃漢之人入京師賈販,憧憧道路,百貨所歸,獲中國之利,充乎窟穴。賊因其事力,乃興兵爲亂。今兹五年,用度必困,乃卑辭厚禮,迎合我意,欲復圖中國之利。待其給用既畢,却求釁興兵,以快本意。狼子野心,固難馴伏。今若通和,或再許靈夏,蕃漢之人依前出入京師,深爲不便。緣自前往来,叛状未彰,情無蠧害。今既爲强敵之虜,稔禍未已,必窺伺國家。及夾帯亡命入蕃,或與姦人别有結連,或使刺客竊發,驚擾朝廷。又此類必所在恣縱,甚於昔時,有事何以處置?此大可防者三也。

  臣等乞朝廷俟元昊所遣人至,觀其所請。彼如大言過望,堅求僭稱,則乞朝廷答云:“上畏天地宗廟,不可私許大號,壊中國之法。”彼卑辭厚禮,止是求烏珠之稱,則按唐單于、可汗故事,有許之之理。亦預防其陰謀,嚴飭邊臣,脩葺城寨,訓練軍馬,儲蓄糧草,以備虚詐。俟一二年間,見其表裏及邊備牢固,方可那減戍兵,於近裏屯泊。緣西戎自古翻覆,朝廷不可休兵,以啟不虞之變。如求割熟戶,則乞答云:“靈、夏甚有漢戶,能割歸朝廷否?况横山蕃部安於内附,一旦驅之,則驚擾生事,必不爲西界之用。”

  彼如求至京師,依前来出入賈販,則乞答云:“昨来戰鬭之後,甚有軍民沒陣,其子孫骨肉銜怨至深,必恐道塗之中,多有讐殺,致西界相疑,更却生事,只於邊上建置榷場,交易有無,各得其所。”彼如邀我自今而後罷脩城寨,則乞答云:“邊界熟户,生有讎怨,常相侵害,須藉城寨駐兵,方能鎭静,使各安居爾。”若自餘更有非禮之求,朝廷或難應副,即且拒之,不必從也。但厚遣来人,善詞回答,使遷延往来,即逾四月,賊不能舉矣。

  至秋,則無足畏也。何以言之?臣等觀朝廷信賞必罰,今已明白,帥臣奉詔,得以便宜。又舊將漸升,前弊稍除,將責實效,約束將佐,不令輕出,訓練軍馬,率多變法。但今極邊城寨,或未堅全,新集之兵,未可大戰。若賊今春便来,以臣等計之,尚可憂慮。然大軍持重,奇兵襲擊,宜無定川之負也。如候秋而来,則城寨多固,軍馬已練,或堅壁而守,或據險而戰,無足畏矣。臣等已議,一二年間,訓兵三四萬,使號令齊一,陣伍精熟,又能使熟户蕃兵與正軍参用,則横山一帯族帳可以圖之。降我者使之納質,厚其官賞,各令安居,籍爲熟戶;拒我者以精兵加之,不從則戰。我軍鼓行山界,不爲朝去暮還之計。元昊聞之,若舉國而来,則我退守邊寨,足以困彼之衆。若遣偏師而来,我則據險以待之。蕃兵無糧,不能久聚,退散之後,我兵復進,使彼復集,每歲三五出。元昊諸廂之兵,多在河外,頻來應敵,疲於奔命,則山界蕃部勢窮援弱,且近於我,自求内附,内選酋豪以鎭之,足以斷元昊之手足矣。

  然乞朝廷以平定大計爲意,當軍行之時,不以小勝小衂黜陟將帥,則三五年間,可集大功。仍詔中國臣寮,不得諱言邊事,以沮永圖。我太祖、太宗統闢四海,創萬世之基業,今以三五年之勞,再定西陲,豈爲晚耶?契丹聞國家深長之謀,必懼而保盟,不復輕動,然後中國有太平之期矣。臣等所以言彼賊非禮之求不必從者,蓋有此議也。或曰:“今王師不利者數四,而未思戢兵,何也?”臣等謂不然。國家太平日久,將不知兵,兵不習戰,以致不利。非中國事力不敵四夷,非今之軍士不逮古昔,蓋太平忘戰之弊爾。今邊臣中有心力之人,鑒其覆轍,各思更張,將有勝賊之計。昔漢、楚之戰,不以多負罷兵,而終有天下。安禄山之亂,所向無前。郭子儀日夜謀慮王師復振,而終滅大盜。今國家以天下全盛之勢,豈有偶勝偶負,而自謂中國不可振,而夷狄不可禦耶?斯惑之甚矣。

  或曰:“兵不可久,久則民困而財匱。”臣等謂不然。爭勝逐利之師,則有巧遲拙速之異。如其外禦四夷,則自古未甞廢兵,是以山海之利,皆歸邊用,抑爲此也。况即日邊上城壘,經今春脩葺,漸以險固,兵民力役,自當減罷。又每歲春夏之交,軍馬甚可抽退於數百里間就食芻糧,亦足省入中之費,減饋運之勞,庶乎民不困而財不匱。非如西事之初,人人畏懼,未測虜情,所屯軍馬不敢少退。臣等更思興利減費之算,以爲之助。

  臣等早蒙聖奨,擢貳清班。西事以來,供國麄使,三年塞下,日勞月憂,豈不願聞納和,少圖休息?非樂職矢石之間,蓋見西賊强梗未衰,挾以變詐。若朝廷處置失宜,它時悖亂,爲中原大禍,豈止今日邊患哉?臣等是以不敢念身世之安,忘國家之憂,須罄芻蕘,少期補助。其元昊來人到闕,伏望聖慈於納和禦侮之間,審其處置,爲聖朝長久之慮,天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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