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文達公遺集卷二十八　三十六亭詩4

卷二十八　三十六亭詩4

　　▼嘉慶丙辰典試春闈呈同事諸君子

　　春城桃李正芳菲，白首重來入鎖闈。（餘甲辰會試充副考官，今十三年矣。）
　　老馬尋途才仿佛，飛鴻留跡尚依稀。（雲門先生之房即餘甲辰所住，已略改造矣。）
　　十年風氣殊新舊，千古文章各是非。
　　渺渺予懷深悵望，唱名可竟得劉輝。（餘考教習二次，於襞積一派頗為裁抑。）

　　摩挲老眼不分明，甲乙紛紜幾變更。
　　王后盧前終有價，房謀杜斷本無爭。
　　千絲鐵網收難盡，九轉金丹煉已成。
　　敢道寸心知得失，儒林他日聽公評。

　　▼蘭花牡丹合幀

　　誰寫春風第一花，紅深紅淺似明霞。
　　如何幽谷嬋娟子？也遣同居富貴家。

　　國色天香萬目看，猗蘭一曲更誰彈？
　　甯知久住羅含宅，不識人間有牡丹。

　　▼題通州牧劉鐵樓《恩宴臚歡集》後

　　耆英許侍萬年杯，方鎮都因奉詔來。
　　獨有監州依輦下，天教近日得趨陪。

　　（千叟宴，外吏惟封疆大臣年齒及格者，或得恩旨召入，餘皆弗預。劉君牧通州，得與京職一體入宴實為榮遇。）

　　九奏雲璈滿意聽，宴回只度四長亭。
　　衙齋坐說恩榮事，猶醉瓊漿半未醒。

　　上方珍品繪新圖，一一都憑妙手摹。
　　不是人間全未識，為因寵錫與常殊。

　　紀恩雅唱比賡歌，倡和吟箋續漸多。
　　誰取豫章詩話補？詳編盛事似青螺。

　　（郭青螺《豫章詩話》紀西江作者之事，實劉君籍隸奉新，故有斯句。）

　　▼徐朗齋孝廉以《病鶴賦》見示，慨然有感，賦此贈行

　　不相知處是相知，臨別長吟悵有思。
　　蜀錦原嫌多補綴，宛駒終愛最權奇。
　　鋤來蘭草經三度，開到芙蓉定幾時。
　　差勝東坡惟一事，與君均不愧章持。

　　▼題蔣秋吟保陽詩後

　　縭褷病鶴悔游秦，痛飲狂歌寄此身。
　　莫訝行蹤多落落，前生似是六朝人。

　　逌然長嘯入雲高，天馬行空氣自豪。
　　尚喜聯吟數詞客，眼光能似九方皋。

　　▼以水蛀硯、水中丞、搔背、茶注贈朝鮮國相洪良浩，各系小詩

　　紫雲割下岩，水蛀穴如蠹。
　　鋒芒雖欲平，貴爾形模古。

　　哆腹水易容，縮口塵不染。
　　久貯仍清泉，君子悟防檢。

　　指爪肖麻姑，藉以搔背癢。
　　銛利彼所能，操縱仍吾掌。

　　老披一品衣，能無勞案牘。
　　香茗時一澆，亦足滌煩溽。

　　▼寄懷洪良浩

　　金門握別惜匆匆，白首論交二老翁。
　　聖代原無中外別，迂儒恰喜性情同。
　　長吟消夜青燈下，（洪嘗以詩文集留贈。）
　　遠夢懷人紫澥東。
　　兩遇歸鴻都少暇，緘情惟借一詩筒。

　　▼蔡貞女詩鐘吾高儒童聘室

　　月冷霜淒穗帳空，桃花原未識春風。
　　傷心不及新婚別，燭影猶搖一夜紅。

　　直將清淚洗紅妝，身未分明亦不妨。
　　三日羹湯親手作，雖無夫婿有姑嫜。

　　重逢且莫話三生，古井無波徹底清。
　　縱使黃泉弗相見，自緣禮義不緣情。

　　青蛾初畫悵離鸞，白首孤燈事亦難。
　　何事前朝歸太僕？儒門法律似申韓。

　　（歸太僕嘗著論，排未婚守節之非。）

　　▼吳烈婦詩江南吳孝廉承紱室

　　三生誰更問前因？一念纏綿泣鬼神。
　　緣盡猶尋泉下路，魂歸宛見夢中人。
　　城烏啼夜傳幽怨，塚樹連枝認化身。
　　萬古青山終泐盡，只應鐵骨不成塵。

　　蹉跎才命兩相妨，淚滴題詩舊錦囊。
　　別鶴劇憐悲伴侶，枯蟫彌覺感文章。
　　數編遺稿神應護，三尺荒墳土亦香。
　　石闕莫容苔蘚蝕，留教詞客吊斜陽。

　　▼題桂未穀《思誤書圖》

　　老去觀書信手拈，無須甚解似陶潛。
　　今看畫裡沉思意，慚負紅牙十萬簽。

　　紫鳳天吳顛倒縫，文章新樣遞爭雄。
　　誰期老屋青燈下，刻意研經尚有公。

　　▼送桂未谷之任滇南

　　地遠山川僻，滇南俗最淳。
　　將求司牧者，合用讀書人。
　　政暇仍稽古，官清自耐貧。
　　向來餐苜蓿，本似棣州陳。

　　秋風吹萬里，送子宦天涯。
　　驛路今無梗，山城亦自佳。
　　琴餘披訟牒，吏散靜衙齋。
　　漁隱編《叢話》，應能手自排。
　　（桂搜《古今詩話》成數十巨冊，方事編纂。）

　　▼桂未穀《簪花騎象圖》

　　才人縱以官為戲，騎象簪花無此事。
　　先生此畫吾了知，聊明不薄炎荒意。
　　昔年曾讀驃國詩，清平官亦工文詞。
　　從來六詔解聲律，勿雲鳥語皆侏儷。
　　先生經學能稽古，辨別形聲研訓詁。
　　定以詩書化百蠻，風琴雅管成鄒魯。
　　他年續補樊綽書，卷端合遣鐫斯圖。
　　閑中指點向親故，作吏曾經此地居。

　　▼胡雲坡司寇《四友圖》

　　竹露松風自在涼，藕花恰愛滿銀塘。
　　如何手捉青團扇？卻寫孤山冷淡香。

　　梅蓮一樣擅高風，生不同時氣味同。
　　正似七賢未相見，過關併入一圖中。

　　冰雪襟情暑不侵，炎天自有歲寒心。
　　西山柳下分工拙，肯似東方誡子吟。

　　（兩賢嗣並寫圖中，故有末句。）

　　▼題汪銳齋《蕉窗讀〈易〉圖》

　　（此體創自皇甫持正，純落論宗非詩之正格，姑以見意雲耳。）

　　《詩》《書》《春秋》《禮》，掇自秦餘燼。
　　人事紀其常，天道於斯蘊。
　　《易》從象數生，推闡陰陽運。
　　天道發其微，即為人事訓。
　　消息察往來，剛柔明逆順。
　　示以從迪吉，戒以凶悔吝。
　　軌轍徑不迷，坎窞車寧僨。
　　茲實導庸愚，豈但傳才俊？
　　徒以類術數，頗為諸儒紊。
　　祥焦京衍，讖緯哀平溷。
　　爐鼎借坎離，生克歧壬遁。
　　良由《易》道廣，各執一端論。
　　小技矜別傳，畸士遂旁訊。
　　譬如鼷飲水，只自足其分。
　　甯知江海流，環絡萬州郡。
　　經神起北海，經籍道一振。
　　睎聖固雲遙，去古終為近。
　　其釋乾初九，證以曆山舜。
　　明明四聖心，玩象知可信。
　　雲何王與韓？清言標魏晉。
　　沿及宋淳熙，恍惚彌難問。
　　楊簡王宗傳，妙悟求方寸。
　　公然啟禪關，密爾談心印。
　　橫流極李贄，詭辯驚蘇浚。
　　梵䇲共相參，羲畫何曾認？
　　《易》家惟此疾，癥結醫難診。
　　汪子沉潛人，嗜古自髫齔。
　　時披黃卷吟，未悵青衿困。
　　百氏擷膏馥，六藝漱芳潤。
　　洙泗舊韋編，研索志尤奮。
　　初如目擬鵠，久漸心遊刃。
　　訓詁溯根原，考證求詳慎。
　　自尋理窟深，戒鬥談鋒迅。
　　恒虞侈空談，聖籍留遺恨。
　　沉思閱幾秋，過眼倏一瞬。
　　讀《易》偶成圖，吳霜已點鬢。
　　會我典春闈，愛爾雄文陣。
　　竟從萬馬中，得此千里駿。
　　嘗于秋雨餘，庭戶無塵坋。
　　聽講中孚爻，遺文旁摭捃。
　　喜其經詁經，如驂之有靳。
　　仙班才注籍，歸路俄發軔。
　　持圖索我題，我老目生暈。
　　秋燈暗暗綠，勉為排聲韻。
　　憶編《四庫》書，異學多所擯。
　　力守儒墨防，頗持法律峻。
　　冀求千載心，敢避經師慍。
　　今日頭欲白，筆鋒嗟已鈍。
　　年來所相士，似子良雲僅。
　　期子付衣缽，努力其精進。

　　▼彭田橋借《中秋圖》

　　中秋重九無定日，始倡此論從坡仙。
　　老僧一喚西去後，世無此樂六百年。
　　翰墨因緣山水癖，結習未斷三生前。
　　鄒陽十世語不謬，先生又出峨岷間。
　　風流沿溯南北宋，才華照映東西川。
　　攀桂擬到清虛府，霓裳一曲聽嬋娟。
　　只愁萬蟻酣戰夜，辜負皓魄澄高天。
　　巧用醜月借春例，探支一月蟾光圓。
　　向夕雖嫌風雨阻，中宵仍對冰輪懸。
　　毋乃素娥知此事，特揮寶扇開雲煙。
　　我聞玉局觀海市，寒冬正值蛟蜃眠。
　　天吳似解愛詞客，起蟄特向魚龍鞭。
　　文字有靈類如是，先生所遇豈偶然？
　　未知彩筆發浩唱，當時酬以詩幾篇。
　　至今畫本作佳話，固非徒以丹青傳。
　　我亦夙有吟眺興，良辰往往緣偏慳。
　　今歲中秋好夜景，中樞案牘方連駢。
　　惜哉不及作此想，先邀月到金樽邊。
　　且喜黃花未全歇，盆盎尚自羅幾筵。
　　可能有暇一置酒，補作重九招群賢。

　　▼題姚申甫宗伯遺像

　　松風響似湧波瀾，吟想西湖六月寒。
　　此是平生蕭散意，不因老去領春官。

　　曹霸丹青妙寫真，翛然不似宰官身。
　　披圖多少存亡感，千萬曾經為買鄰。
　　（公舊邸在虎坊橋，與餘比屋而居。）

　　袞袞流光迅不停，舊交零落似晨星。
　　畫中儻有精魂在，見我應知眼尚青。

　　托缽還鄉雪滿途，練裙葛帔感遺孤。
　　故人儻問君家具，尚有東坡笠屐圖。

　　▼寄壽蔡葛山相國

　　乾坤間氣聚閩中，毓此皤皤鶴髮翁。
　　與蔡季通傳世學，為朱元晦續儒風。
　　倦辭黃閣當全盛，老住青山任屢空。
　　靜以延年仁者壽，丹方不待注參同。

　　八派分流自一源，儒家矩矱賴公存。
　　壽如君奭祥符驗，（召公年一百六十歲，故周器銘文多云：「壽如召公。」）
　　學比甘盤道脈尊。
　　四十年來陪講席，六千里外望師門。
　　鶴南飛曲殷勤寄，惜不親持暖玉樽。

　　▼李墨莊《登岱圖》

　　五嶽惟岱華，崚嶒當驛路。
　　三峰似削成，鐵鎖懸難度。
　　泰山勢逶迤，竟可扶筇步。
　　古今遊覽作，浩若恒沙數。
　　良由近易登，把筆爭留句。
　　兼以春夏交，賽報趨如騖。
　　簫鼓聲轉雷，香燈煙化霧。
　　遂令仙靈宅，翻被緇黃據。
　　方追吳社記，遑問秦皇樹？
　　昔我使榕城，往來山下住。
　　于時尚盛年，濟勝頗有具。
　　守吏邀宴遊，掉頭未一顧。
　　今日披斯圖，乃多蕭散趣。
　　始知塵囂外，別有幽奇處。
　　七十有二家，封禪非無故。
　　信矣耳千聞，不如目一遇。
　　此景君所經，往事吾真誤。
　　用知天下事，排詆無容遽。
　　撫畫三太息，憬然心有悟。

　　▼王春波《瀟湘雲水畫卷》

　　雲映孤帆水映窗，扁舟最憶富春江。
　　今朝開卷明人眼，恰與嚴灘好作雙。

　　瑤瑟無從問水仙，數峰青向畫中傳。
　　知君來往尋香草，便是無愁亦惘然。

　　滃然墨氣欲成雲，派自瀟湘八景分。
　　萬古湖南清絕地，原難付與李將軍。

　　長安索米幾經秋，季子知應感敝裘。
　　十丈軟紅香土裡，憐君猶夢木蘭舟。

　　▼題陳雨香《墨竹》

　　神在蕭疏淡遠中，泠泠似欲起秋風。
　　正如嵇阮相攜立，自與山王意不同。

　　▼西江劉君畫松扇

　　開箑時聞謖謖風，劉郎手寫贈衰翁。
　　殘年敢望支離叟，惟有支離態略同。

　　▼題田芸甫鏡屏

　　田公耕野駐師巴裡坤時，鑿井得鏡，知為古物，甚珍惜之。後官廣西提督，以征剿苗峒攜於戎幕；公歿後，嗣君奉以歸，歲久失去。越十數年忽無意得之，公孫芸甫制為鏡屏，為題三絕句。

　　曾伴氈車出玉門，銘文剝落半猶存。
　　菱花八瓣摩挲看，恐有崇徽舊手痕。

　　黃鵠無由返故鄉，玉台零落沒沙場。
　　誰期土蝕千年後？又照將軍鬢上霜。

　　暫去仍歸舊主人，從來靈物每通神。
　　何如拭盡珍珠粉？滿匣龍吟迸紫珍。

　　▼吏部藤花詩，為玉閬峰少宰作

　　雙藤偃蹇蟠蛟螭，春風歲歲花滿枝。
　　紫雲半畝蔭官閣，簷牙屋角香霏霏。
　　飯僧似到敬愛寺，掩瑟忽憶罨畫溪。
　　雲昔匏庵老居士，掌銓曹日親培滋。
　　包山陸冶為寫照，風流文采映一時。
　　炎官火傘突吐焰，惜哉紫玉成煙飛。
　　此二本從何代有？老幹亦複皴霜皮。
　　或雲日久根再茁，揣摩恍惚吾頗疑。
　　弘治至今三百載，室廬未必皆原基。
　　況乃此物家家種，倡條是處青葳蕤。
　　雲即故地即故物，杳冥無據何由知？
　　林宗舊宅漢柏在，玄奘古刹唐松遺。
　　後人補種稱古跡，《輿圖》所記恒如斯。
　　詞人大抵例好事，愛以佳話誇新奇。
　　丹青一入畫手畫，倡和輒有詩人詩。
　　物以人重固其理，真妄可勿深研推。
　　中郎虎賁偶相似，何妨相對把酒卮。
　　睪然懷古一高望，典型仿佛想見之。
　　草木猶為人愛惜，信哉杜老非虛詞。
　　明知假借亦附會，此故尤可深長思。
　　不見城南給孤寺，呂家宅在僧寮西。
　　元代古藤四百載，石闌鐫字猶可稽。
　　花時爛漫照人眼，縱橫十丈張錦帷。
　　于此藤為丈人行，論年未許相肩隨。
　　雲何時作蜚英會？更無人道種者誰？

　　▼懷朝鮮洪良浩

　　淼漫鯨波兩地分，懷人時望海東雲。
　　文章意氣期韓孟，父子交遊近紀群。（令似亦與餘善。）
　　鶴髮劇憐皆已老，（與餘同甲辰生。）
　　魚書莫惜數相聞。
　　新詩能向星軺寄，也抵清談一晤君。

　　衰翁五度掌烏台，又到春卿署裡來。
　　譯使易從通問訊，（頒朔時，見來使邊君稍詢近狀。）
　　禦筵彌覺憶追陪。
　　梯航不阻三山遠，琛贐行逢九秩開。
　　矍鑠儻能重奉使，待君同醉紫霞杯。

　　▼題法時帆祭酒《詩龕圖》

　　何必浮家去？幽棲乞鑒湖。
　　試看金闕外，宛似水村圖。
　　柳港藏歌鳥，蓮汀聚睡鳧。
　　應嫌吾太俗，來往一詩無。

　　誰發濠梁興？時臨百頃潭。
　　坐看瓜蔓水，綠到太平庵。
　　聞有維摩室，同居彌勒龕。
　　滄浪吟卷意，妙向鏡花參。

　　五經傳博士，四術導諸生。
　　講席時逢暇，吟箋亦寄情。
　　煙波澄一碧，心跡得雙清。
　　寧似攜簫鼓，沿堤畫舫行。

　　邈爾心無礙，天然句有神。
　　靜參詩外意，獨作畫中人。
　　略彴微通徑，團焦擬問津。
　　可能分半榻，一洗軟紅塵？

　　▼題陳氏韞玉《西齋遺稿》

　　孤墳葬去一枝紅，煙草年年泣曉風。
　　怪得詞人多命薄，香閨也被作詩窮。

　　硯匣琉璃鎮日隨，含情空付斷腸詞。
　　珠樓翠箔王侯宅，羅綺春風屬阿誰？

　　長歌一曲寄幽情，鬱鬱埋香意不平。
　　彈劍為吾歌慷慨，悲風夜半卷孤檠。

　　苕溪流水越山青，煙雨霏微入杳冥。
　　應有詩魂銷不盡，黃昏梅雨影亭亭。

　　▼曹慕堂宗丞《家慶圖》

　　房中合奏琴瑟鳴，階前茁秀芝蘭榮。
　　春風藹藹滿畫卷，世間真樂惟家庭。
　　宗丞昔住歡喜地，曾以佳話傳丹青。
　　當時寫照吾及見，彈指幾度歲龠更。
　　龐公夫婦均證果，飄然撒手懸崖行。
　　柱史農曹好兄弟，惓惓父執猶多情。
　　偶游舊宅一展閱，撫今追昔百感並。
　　念公在日耽禪悅，時揮玉麈談三乘。
　　佛言因本自心造，如繪畫工筆所成。
　　又言心如大火聚，五陰種種無留形。
　　獨有無相無色地，靈台炯炯長明燈。
　　去來成壞同一致，滅無滅本生無生。
　　公今雖往公自在，虛空本性非形聲。
　　偶然留此粉繪跡，境過寧複多牽縈。
　　譬如明月照寒水，水中之影亦月明。
　　豈知空色兩不染？冰輪自轉江自澄。
　　嗟我未能離世法，頗傷舊友如晨星。
　　詩壇酒社夢猶昨，對此不免心怦怦。
　　何殊結習消難盡？沾衣點點天花停。
　　會須一訪維摩詰，焚香聽講《金剛經》。

　　（受之侍禦新作《金剛經條辨》。）

　　▼戊午二月八日同人小集。梁春淙大司寇年八十二，趙鹿泉少宰年七十二，吳白華少宰、韓蘭亭少司農、蔣霽園大廷尉俱年七十，金聽濤大司馬年六十九，衛松厓侍禦年六十八，蔣戟門少司農、熊蔚亭少司寇俱年六十五，慶丹年大司馬、劉竹軒少司農俱年六十四，汪時齋中丞年六十二，莫青友大京兆年五十六，宜桂圃少司農年五十二，餘年七十五；合一千零四歲。竹軒記之以詩，因次其韻

　　小集城南尺五天，壽星互映似珠聯。
　　一千歲尚饒余算，十五人同聚此筵。
　　丞相原容登洛社，（耆英會皆年七十以上，惟司馬溫公年六十四，得予與今日之會相同。）
　　侍中應記在堯年。
　　官曹事少多清暇，點綴升平也自賢。

　　▼德厚圃侍禦尊甫《寒香課子圖》

　　東閣官梅放幾枝？恰宜何遜坐吟詩。
　　誰知料峭寒侵骨，尚把遺經自課兒。

　　何必燕山竇十郎？五枝丹桂一時芳。
　　弟兄父子相師友，也抵三蘇共一堂。

　　一官貧似老青衿，誡子詩猶日日吟。
　　莫怪如今羸馬瘦，傳家原少滿籝金。

　　▼為伊墨卿員外題《灤陽扈從圖》

　　同時橐筆從霓旌，日日青山並馬行。
　　怪得路旁閑指點，羽林隊裡兩書生。

　　塞外知交不兩三，星軺君又洞庭南。
　　只應采盡蘭蓀草，才更歸來一縱談。
　　（時墨卿奉命典試湖南。）

　　▼伊雲林光祿左手《寫經圖》

　　青年負盛氣，白首消壯心。
　　誰以桑榆景？辛苦翰墨林。
　　況乃鑿齒病，久作莊舄吟。
　　平時扛鼎筆，苒弱安能任？
　　先生大智慧，妙悟參觀音。
　　千手如一手，思議不可尋。
　　靜者忘其靜，枯木僵寒岑。
　　動者隨其動，呼吸磁引針。
　　右詘左自支，仍此揮綠沉。
　　徐公巾箱本，興到時摹臨。
　　居然下帷士，惜此分寸陰。
　　殆於受書日，汲古直至今。
　　丹青偶寫照，展視正我襟。
　　譬如見獵喜，亦複思從禽。
　　所悵七旬餘，兩鬢霜雪侵。
　　公餘退食暇，睡思恒不禁。
　　且於撥燈訣，講肄原未深。
　　不求分黑白，焉辨晰與黔？
　　有手懶拈毫，歲月空駸駸。
　　愧君半支廢，書字猶成金。
　　舉觴擬自罰，恨不能酌斟。
　　嚴冬雪壓屋，寒氣方蕭森。
　　譙樓欲三鼓，呼婢理夜衾。
　　姑以無成虧，托彼不鼓琴。

　　▼贈友

　　我聞儒者言，生死裁以義。
　　又聞佛氏言，生死同一致。
　　君昔捍孤城，是即聖賢志。
　　崎嶇憂患間，殘魂經疫癘。
　　委形付造化，是又瞿曇意。
　　蜀棧方兵戈，秦隴猶烽燧。
　　丈夫思報國，宜勵英雄氣。
　　赤土拭幹將，摩天捎孛彗。
　　十蕩期十決，再接仍再礪。
　　百戰圖麒麟，奏凱喧鐃吹。
　　長揖歸田廬，乃結松喬契。
　　漱齒咽井華，枕石眠山翠。
　　嗒然萬念空，邈爾孤蹤逝。
　　君且暫遲回，留作他年事。

　　▼題《盧溝折柳圖》，送伊墨卿出守惠州

　　盧溝橋上五馬嘶，離亭惜別折柳枝。
　　長吟短詠意不盡，丹青更付顧愷之。

　　畫成才脫畫師手，早有新師傳萬口。
　　未唱陽關已斷腸，知登庾嶺重回首。

　　與子相知十六年，披圖亦覺悵留連。
　　所期遠慰衰翁意，惟在時聞太守賢。

　　▼題張孟詞進士遺照

　　奇才不是不遭逢，卻隔蓬山一萬重。
　　記得為君題穗帳，禹門已上未成龍。

　　（「和璧雖珍終抱璞，禹門已上未成龍。」餘挽君聯也。）

　　魂繞棠梨一樹花，九原應悔讀《南華》。
　　誰知入眼黃金屑，緣我曾遊賣餅家。

　　（君卷被斥時，餘引《公羊疏》爭之，乃反激成其事。）

　　秋墳鬼唱莫淒涼，埋骨青山朽不妨。
　　一代文章韓吏部，哀詞原自吊歐陽。

　　（謂石君詩也。）

　　▼己未武會試閱卷，得詩四首

　　彎弧盤馬氣飛揚，射策還登鳳咮堂。
　　蜀道正需貔虎將，此中可有郭汾陽。

　　（古來名將，惟郭汾陽以武舉出身。）

　　環繞奎躔聚將星，坐披試牘夜燈青。
　　雕弓兩石君能挽，原不區區問一丁。

　　雄才滿眼總貔貅，未識誰當作狀頭？
　　畢竟有人居第一，天街十里躍驊騮。

　　日射天門虎榜開，衰翁拭目看英才。
　　諸君定有前緣在，已是周旋第七回。

　　（餘凡兩典武闈、三監較射、一知武舉、一武進士殿試讀卷。）

　　▼疊前韻四首

　　直憑文字選鷹揚，紙上談兵聚一堂。
　　牝牡驪黃原未見，可憐魯莽作孫陽。

　　玉弩三年射彗星，蜀山未似舊時青。
　　諸公莫愛相如檄，開道終須用五丁。

　　六番角藝簡貔貅，才據文章上榜頭。
　　合得伏波銅馬式，可能一一是驊騮。

　　春官桃李滿城開，爭看摩空作賦才。
　　投筆班超重握管，一般也奪錦標回。

　　▼滄來刺史持示紫亭侍禦遺畫十幅，為每幅題二絕句

　　東方朔像

　　三度偷桃是此兒，神仙遊戲不須疑。
　　要知妙楷東方贊，自有平原太守碑。

　　恬澹襟懷憶展禽，睪然高望幾長吟。
　　拂箋肯與傳遺照，應識先生世外心。

　　蘆蟹

　　秋深郭索上汀洲，三步橫行亦自由。
　　荀況無嫌心太躁，生平不為餌吞鉤。

　　蘆荻凋殘水自清，偶然寫爾寄閒情。
　　還如靜對琴僧坐，弦上琅琅大蟹行。

　　瓶梅

　　缺唇瓶裡影橫斜，劉後村空作意誇。
　　若論肝腸真似雪，如君才許對梅花。

　　一枝似寄隴頭來，爛漫無嫌滿意開。
　　粗服亂頭殊自喜，揚無咎本是村梅。

　　古梅

　　老幹盤拏一兩枝，橫梢雖短墨淋漓。
　　草衣木食嵇中散，卻自天然氣韻奇。

　　香原幽靜格原高，冷蕊無須瑣碎描。
　　誰是南朝陳相國？能知相馬九方皋。

　　竹蟹

　　浮沉洲渚本無腸，隨意爬沙近翠篁。
　　憐爾全身皆骨鯁，不妨寫著此君旁。

　　左持綠酒右持螯，對此真堪賦老饕。
　　記得紅萸黃菊節，陶然亭上共登高。

　　（向與甲戌同年有陶然亭登高之會，擘蟹看花酣吟竟日，忽忽三十餘年矣。）

　　抱甕老人

　　古心古貌鬢蒼蒼，似愛新芻臘酒香。
　　可是老來諸念盡，殘年只以醉為鄉。

　　不然便是灌園人，抱甕崎嶇未厭頻。
　　忘盡機心真灑落，畫師亦合與傳神。

　　折枝菊

　　人如菊淡菊如人，濡墨相看對寫真。
　　宛似東籬初折後，一枝已是見全身。

　　寒花兩朵簇深黃，畫裡精神尚傲霜。
　　片紙傳家須寶惜，當年自賞是孤芳。

　　秋溪垂釣

　　懸崖陡立水潺湲，只著漁翁坐此間。
　　自寫胸中蕭瑟意，不知偶爾似房山。

　　早題雁塔早為官，桃李多從擔上看。
　　料得秋墳風月夜，詩魂猶愛釣魚竿。

　　柳蟹

　　西子湖頭舊判官，菰蔣菱芡總堪餐。
　　如何畫向垂楊岸？只有飛花糝似氈。

　　八跪雙螯罥柳絲，怒張爪距汝為誰？
　　疑相如又疑朱勔，忽憶吾家詠畫詩。

　　（先高祖《花王閣草》有題董天士畫蟹詩曰：「狼藉曾嘲朱勔，文章亦比相如。此物忽靈忽蠢，先生所畫誰歟？」）

　　驢背尋詩

　　畫意須從畫外看，蕭疏筆墨總清寒。
　　不緣親見騎驄馬，誰道先生是宰官？

　　灞橋風雪入詩思，莫問騎驢欲訪誰？
　　獨立空山君自悟，琴心何必有人知。

　　▼題福建將軍《平海圖》

　　大瀛海與銀河通，驚濤橫卷扶桑東。
　　於天地間物最巨，昌黎曾以稱祝融。
　　陽冰陰火涵元氣，生生化化滋無窮。
　　陸離百寶出蜃穴，惶惑萬怪潛鮫宮。
　　有時跋浪鼇身黑，或至喋血鯨牙紅。
　　袤帶珠崖迤而北，惟八閩實當其沖。
　　十六城壓岸崷崪，廿三島隔煙溟蒙。
　　（明洪武中，周德興築沿海十六城；嘉靖中，俞大猷考尋海道，言寇船避風之島凡二十有三。）
　　伊胡伊鄭遞考論，（明胡宗憲有《籌海圖編》，鄭若曾有《海防圖說》。）
　　談兵紙上何其工。
　　山川歷歷若聚米，斥堠累累仍傳烽。
　　帝遣六丁奮下擊，陽曦四燭陰霾空。
　　度索蟠桃通利涉，澄瀾萬里磨青銅。
　　太平久弛射潮弩，餘沴漸孕含沙蟲。
　　鱗妖介鬼爭幻化，蜑人龍戶相包容。
　　天吳不戢蜂蠆毒，沃焦遂作狼虎叢。
　　樓船飛渡人尚怯，何論格鬥風濤中。
　　將軍奮起仗星鉞，驅駕雷電鞭魚龍。
　　簡搜猛士一當百，不須徵調千艨艟。
　　連檣疊鼓驚帆捩，指揮左右如旋蓬。
　　靈夔吼震海水立，螳戢其斧蝟斂鋒。
　　招降不作熊文燦，全殲亦異皇甫嵩。
　　孫恩雲作水仙去，矯誣久已欺愚蒙。
　　焚祠竟斷月支首，驚魂應避庭氏弓。
　　況乃風信占颶母，橫天一線垂斷虹。
　　我舟無恙番舶碎，豈非忠赤孚蒼穹？
　　丹青炳炳十六幅，偉哉真足銘鼎鐘。
　　或雲能剿斯能撫，或雲善守斯善攻。
　　或雲神兵亦有訣，外攘先使無內訌。
　　以劍買牛刀買犢，此事古有渤海龔。
　　頗聞綢被放衙吏，稍殊卓茂與魯恭。
　　去其害馬馬番息，心知此意今惟公。
　　徘徊展卷三太息，戢凶豈但戈甲雄。
　　畫師粉繪未到處，別有保障炎陬功。

　　▼松園詩學放翁為題八韻，以質東國之作者

　　屈宋聯鑣後，（三代無文章之士，以文章著名始于屈宋。）
　　文章幾巨公？
　　一編今日在，千載此心通。
　　客有居員嶠，吟多似放翁。
　　迢遙隨使節，宛轉寄詩筒。
　　展卷微哦久，挑燈對語同。
　　誰雲高寡和？吾愛淡彌工。
　　弱水粘天白，陽冰映日紅。
　　成連琴自鼓，遠想海山中。

　　▼戈仙舟太僕鑿井得硯

　　入土七尺餘，不知幾百載。
　　鑿井出重泉，密栗性無改。
　　詩翁手拂拭，紫玉炫光彩。
　　迢迢靈芝宮，人往石猶在。
　　我偶尋舊居，摩挲為一慨。
　　坡老《笠屐圖》，流傳從粵海。
　　笥河醉學士，曾以百金買。
　　良覿契自深，寧辭俗耳駭。
　　此硯好韞藏，無以沉淪悔。
　　真賞終有人，知勝新坑采。

　　▼休甯鮑固叔葬其高祖母于吳塘山，而以曾祖祔焉。距山二里余曰葉博塢，乃為兩曾祖妣卜吉。複于山塋左建祠奉祀，固叔繪墓圖求詩，因題二十韻

　　骨肉歸於土，魂氣無不之。
　　延陵古達士，曠識無町畦。
　　祔葬各異制，魯合衛乃離。
　　准以同穴意，論又從宣尼。
　　禮原因義起，事勢多不齊。
　　斟酌正與變，所貴權其宜。
　　新安富山水，地窄黃壚稀。
　　佳城鬱相望，今古墳累累。
　　生存華屋處，沒或無立錐。
　　欲期靈爽妥，恒廑孝子思。
　　君今營兆域，善以人情推。
　　母子本天性，窀穸當相依。
　　夫婦雖別葬，近若鄰相比。
　　望衡而對宇，僅隔山之陂。
　　柏堂新成後，逝者儻有知。
　　既不闕定省，亦未阻倡隨。
　　人情之所愜，天理複何疑。
　　因思天下事，通變從乎時。
　　反經而合道，此義未盡非。
　　傳語講學家，高論可勿持。

　　▼題硯篋

　　筆劄匆匆總似忙，晦翁原自怪荊王。
　　老夫今已頭如雪，恕我塗鴉亦未妨。

　　雖雲老眼尚無花，其奈疏慵日有加。
　　傳語清河張彥遠，此翁原不入書家。

　　▼劉文定公遺像

　　溫公傳小像，摹印遍長安。
　　真本天留在，遺容此拜觀。
　　神姿才仿佛，風味尚清寒。
　　不向黃扉見，誰知是宰官？

　　泉石清幽處，蒼然老樹深。
　　只疑今邸第，曾有舊園林。
　　王謝堂經到，羊求徑莫尋。
　　午橋莊未築，實少滿籝金。

　　早歲登詞苑，提攜荷巨公。
　　入懷見明月，侍坐得春風。
　　仕宦憐聱叟，文章憶醉翁。
　　衰年多少事，淚灑畫圖中。

　　門風清似水，文正到忠宣。
　　除卻書倉在，惟留畫卷傳。
　　緬懷鳳池上，追話鯉庭前。
　　一瓣香親爇，回頭四十年。

　　▼張壽雪大司馬賦詩紀恩，次韻二首

　　蒼松骨格本來殊，更喜逢春雨露濡。
　　自許身當如稷契，人言道足贊唐虞。
　　才臨泉府持衡計，已上星街曳履趨。
　　從此中樞資秘算，貔貅十萬可橫驅。

　　東風駘宕正春溫，一日宣綸兩拜恩。
　　雲路斜通龍尾道，雪泥新印馬蹄痕。
　　六卿兼攝周官重，三輔相維漢制存。
　　此劇任宜此榮寵，鳴珂丹地莫同論。

　　（近日一品大臣賜馬者，多與兼官之敕同時。並下者則惟公一人。）

　　▼蔣東橋遺照

　　久與東坡友，原應識老泉。
　　偏如隔秋水，邈爾望飛仙。
　　幾夢芝蘭室，剛留翰墨緣。
　　空教圖畫裡，風度想當年。

　　兀傲無拘束，孤吟老樹根。
　　箋詩尋阮旨，畫像認韓門。
　　灑落風雲氣，蕭疏粉墨痕。
　　伊人如宛在，便擬一招魂。

　　▼韓桂舲秋曹出其先世《洽隱園三友圖》，屬題

　　黃神符已合，玄女圖先獻。
　　尚留榆罔孱，方遘蚩尤亂。
　　秦隴突鴟鳴，中冀驚龍戰。
　　駭浪蕩沃焦，妖星臨震旦。
　　數窮幽蘭軒，系贅靈光殿。
　　蟠井笑黃龍，渡江聞白雁。
　　昰昺勢已危，閻馬權仍擅。
　　運方值百六，險豈當十萬。
　　蟻穴侯王空，牛角山河換。
　　嗟哉玉馬朝，淒矣銅駝歎。
　　誰知松檜林，別有漁樵伴。
　　薦早謝元長，壽恥祝師憲。
　　潁水不事堯，桃源剛識漢。
　　詩筒日往還，酒國時遊宴。
　　四皓才少一，六逸適得半。
　　自詠田家詩，寄懷高士傳。
　　跡偶托仙佛，心原遊汗漫。
　　人往風已微，畫圖如覿面。
　　天外冥冥鴻，落影瞥一見。
　　何人揮五弦，目送煙霄畔。

　　▼劉石庵相國藏經殘帙歌

　　雙丸迅轉須彌頂，盤古至今彈指頃。
　　生生滅滅萬恒沙，問所以然都未省。
　　即如妙跡留人間，筆陣縱橫各馳騁。
　　吉金貞石有時銷，片楮偏能傳世永。
　　此經斷裂蠹蝕余，幾付丙丁剛遇拯。
　　如雲佛力所保持，何不全帙皆完整。
　　或曰墨寶神撝訶，胡不護惜張鐘等。
　　乃知剩此亦偶然，一瞥電光仍幻景。
　　先生示我索我詩，五十八行原井井。
　　佛法書法兩不知，佳處安能一一領。
　　惟喜楮墨閱千年，黯然古色如彝鼎。
　　風寒日短賓客稀，展對暫游清淨境。
　　明窗朗朗近南榮，斜照沉沉掛西嶺。
　　幾回卷束又重開，哦詩不覺衣裳冷。
　　忽然有悟還自笑，此如雁過長空影。
　　雲何墮落文字禪？夢中說夢猶難醒。

　　▼壬戌會試閱卷偶作

　　三度來登鳳咮堂，蕭疏兩鬢已如霜。
　　衰翁寧識新花樣，往事曾吟古戰場。
　　陸贄重臨收吏部，劉幾再試遇歐陽。
　　當年多少遺才憾，珍重今操玉尺量。

　　桃李霏香滿禁城，春官又得放門生。
　　文章奧妙知難盡，意氣飛騰亦漸平。
　　此日歐梅欣共事，向來韓垘本無爭。
　　諸公莫惜金鎞刮，使我看花眼暫明。

　　拭目挑燈夜向晨，官奴莫訝太艱辛。
　　應知今日持衡手，原是當年下第人。
　　誓約齊心向所願，丁甯識曲聽其真。
　　顏標錯認如難免，恕我明春是八旬。

　　行行硃字細參稽，甲乙紛更亦自迷。
　　眼底幾回分玉石，筆端一瞬判雲泥。
　　只愁俗耳音難賞，敢諉高才命不齊。
　　我有兒孫書要讀，曾看學使舊留題。

　　（福建學署有汪紫庭先生舊柱聯曰：「爾無文字休言命，我有兒孫要讀書。」）

　　雖曾辛苦檢書倉，四庫編摩老漸忘。
　　稽古未能追馬鄭，論詩安敢斥蘇黃？
　　曲江春宴花無數，遼海秋風淚幾行。
　　多少遺珠收不盡，中宵輾轉漏聲長。

　　何須夜夢罩紅紗？老眼原看霧裡花。
　　千古文章雖有價，一時衡鑒豈無差。
　　毫釐得失爭今夕，頃刻悲歡共幾家。
　　恩怨是非都莫問，自知兩不掩瑜瑕。

　　▼汪芝亭秋曹《菜根軒讀書圖》

　　夢裡江南黃葉村，平生幽興與誰論。
　　金昆玉友原同志，丘壑才能畫謝鯤。

　　龍眠圖裡認龍眠，蕭散風姿尚少年。
　　惆悵衰翁頭半白，至今未辦買山錢。

　　▼韓城相國予告歸裡賦詩留別，即次原韻

　　多年綸閣聖恩深，鶴老心猶戀上林。
　　丹地從容原挈杖，白頭疲病始抽簪。
　　盧溝高柳東西路，碣石孤鴻斷續音。
　　洛社耆英今漸少，為公短詠複長吟。

　　歸臥林丘竟息機，故鄉山水悅清暉。
　　遙知明月來相照，仍似孤雲無所依。（公歸無恆產，仍一貧士也。）
　　此去定隨鷗泛泛，重還佇望馬啡啡。（公有還京恭祝萬壽之約。）
　　贈言臨別吾真感，肯戒衰翁謹細微。

　　▼石匣城

　　城旁有石形如匣。

　　雉堞枕山岡，創建自明季。
　　桓桓戚將軍，築此控三衛。
　　迄今百餘載，甌脫銷烽燧。
　　兵戈百戰場，久作桑麻地。
　　我來陟坡陀，四顧度形勢。
　　丘垤互起伏，了無險可恃。
　　雲何一孤城？能捍萬突騎。
　　使我生當年，與聞軍國計。
　　據今之所見，寧不沮其事。
　　乃信鼴與鵬，大小知果異。
　　事後細推求，尚不喻其意。
　　烏可據《詩》《書》，慷慨談經濟？
　　高陽孫相國，兵略事無二。
　　遺書百八叩，紙尾親題記。
　　雲人讀我書，猝叩皆能對。
　　是有應變才，可馭熊羆隊。
　　如其俟再思，即非將帥器。
　　不如守一經，循分研文字。
　　偉矣賢者言，書紳其永佩。

　　▼冶亭巡撫山東寄余淄石硯，戲答以詩

　　名士官如沈侍郎，久持旄節領東方。
　　誰知仍愛文房寶，不但誇騎白鳳凰。

　　▼倪鴻寶先生小桃源詩真跡，用覃溪前輩韻題後

　　筆墨意蕭疏，宛與高人對。
　　頗疑揮翰手，或是孫登輩。
　　不然謝幼輿，宜畫丘壑內。
　　甯知鐵骨翁，生逢龍戰會。
　　偶遇《輞川圖》，閑詠嚴陵瀨。
　　一木知難支，激而談世外。
　　京貫任紛呶，黃農惜不逮。
　　溫然忠厚旨，未失風人派。
　　碧血悵久埋，黃絹今猶在。
　　憑看淡墨中，力透雲箋背。

　　▼題史忠正公墨蹟，即用原韻

　　孤身求死不求降，燕趙悲歌恰作雙。（公京師人，孫文正公高陽人。）
　　遺墨長留生氣在，尚如雪浪湧秋江。

　　▼宿密雲縣作

　　蔀屋茅簷官路側，破垣半圮苔花蝕。
　　村店空張青酒旗，行人誰駐黃金勒？
　　千乘萬騎忽北來，一朝車馬紛如織。
　　秋風漸冷露微白，夕陽欲落雲昏黑。
　　求人廡下寄一席，手握金錢覓不得。
　　已經擾攘到深更，猶聞偃蹇索高值。
　　癡兒騃婦矜目前，使我旁觀三太息。
　　咄哉爾輩勿太驕，一年一度惟今宵。
　　明晨翠鳳西南指，爾又蓬門坐寂寥。

　　▼宿板橋三官祠

　　結隊迎鑾結隊歸，荒村覓宿扣柴扉。
　　車徒小駐三叉路，童稚爭看一品衣。（時日暮微寒，餘衣紅哆羅呢。）
　　正恐羸驂疲跋涉，未須野老羨輕肥。
　　筍輿靜坐哦詩久，目送疏林掛落暉。

　　娟娟缺月出雲端，才得居停一解鞍。
　　古壁蝸涎容半榻，荒祠蛛網拜三官。
　　孤燈綠暗生秋氣，落葉黃深怯夜寒。
　　遙憶同行鵷鷺侶，幾人露宿與風餐？

　　▼有感

　　百感蒼茫悵有思，鯫生曾忝巨公知。
　　八義賦就真憐我，一瓣香焚卻為誰？
　　白髮甘心歸故里，黃泉留面見先師。
　　平生最薄樊南李，東閣題詩不再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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