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之洞 > 勸學篇 | 上頁 下頁
廣譯第五


  十年以來,各省學堂嘗延西人為教習矣,然有二弊。師生言語不通,恃翻譯為樞紐,譯者學多淺陋,或僅習其語而不能通其學,傳達失真,豪厘千里,其不解者則以意刪減之改易之,此一弊也。即使譯者善矣,而洋教習所授,每日不過兩三時,所教不過一兩事,西人積習,往往故作遲緩,不盡其技,以久其期,故有一加減法而教一年者矣。即使師不憚勞,而一西人之學能有幾何,一西師之費已為鉅款。以故學堂雖建,迄少成材,朱子所謂無得於心而所知有限者也,此二弊也。前一弊學不能精,後一弊學不能多,至機器製造局廠用西人為工師,華匠不通洋文,僅憑一二翻譯者,其弊亦同。

  嘗考三代即講譯學,《周書》有舌人,《周禮》有象胥、誦訓,揚雄錄別國方言,朱酺譯西南夷樂歌,於謹兼通數國言語,《隋志》有國語雜文、鮮卑號令、婆羅門書、扶南胡書、外國書,近人若邵陽魏源于道光之季譯外國各書、各新聞報為《海國圖志》,是為中國知西政之始。南海馮焌光于同治之季官上海道時,創設方言館,譯西書數十種,是為中國知西學之始。跡其先幾遠蹠,洵皆所謂豪傑之士也。若能明習中學而兼通西文,則有洋教習者,師生對語,不惟無誤,且易啟發。無洋教習者以書為師,隨性所近,博學無方,況中國照會、條約、合同,華洋文義不盡符合,動為所欺,貽害無底。吾見西人善華語華文者甚多,而華人通西語西文者甚少,是以雖面談久處而不能得其情,其於交涉之際失機誤事者多矣。大率商賈市井,英文之用多;公牘、條約,法文之用多。

  至各種西學書之要者,日本皆已譯之,我取徑於東洋,力省效速,則東文之用多。惟是翻譯之學有深淺,其僅能市井應酬語,略識帳目字者不入等;能解淺顯公牘、書信,能識名物者為下等;能譯專門學問之書,〔如所習天文、礦學,則只能譯天文、礦學書〕非所習者不能譯也,為中等;能譯各門學問之書,及重要公牘、律法深意者為上等。下等三年,中等五年,上等十年,我既不能待十年以後譯材眾多而後用之,且譯學雖深,而其志趣才識固未可知;又未列於仕宦,是仍無與于救時之急務也。是惟多譯西國有用之書,以教不習西文之人,凡在位之達官,腹省之寒士,深于中學之耆儒,略通華文之工商,無論老壯,皆得取而讀之,采而行之矣。

  譯書之法有三:一、各省多設譯書局,一、出使大臣訪其國之要書而選譯之,一、上海有力書賈、好事文人,廣譯西書出售,銷流必廣,主人得其名,天下得其用矣。此可為貧士治生之計,而隱有開物成務之功,其利益與石印場屋書等,其功德比刻善書則過之。惟字須略大,若石印書之密行細字,則年老事繁之人不能多讀,即不能多銷也。今日急欲開發新知者,首在居官任事之人,大率皆在中年以上,且事煩暇少,豈能挑燈細讀?譯洋報者亦然。

  王仲任之言曰:「知古不知今,謂之陸沈;知今不知古,謂之聾瞽。」吾請易之曰:知外不知中,謂之失心;知中不知外,謂之聾瞽。夫不通西語,不識西文,不譯西書,人勝我而不信,人謀我而不聞,人規我而不納,人吞我而不知,人殘我而不見,非聾瞽而何哉?學西文者,效遲而用博,為少年未仕者計也;譯西書者,功近而效速,為中年已仕者計也。若學東洋文,譯東洋書,則速而又速者也。是故從洋師不如通洋文,譯西書不如譯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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