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證因 > 七劍下遼東 | 上頁 下頁
一八


  陸宏基遂溫言撫慰,向陸宏疆解勸著,吩咐給打來臉水。淨面後,又把自己的衣服找了兩件來,教陸宏疆換了。這位族兄宏基招呼著自己太太到里間,夫妻商量如何給這族弟預備行李盤費。陸宏基想到這族弟所惹的禍實在不小,仇人尚未肯甘心,留在家中也是後患。遂給找了幾身衣服,湊了四十兩散碎銀子,兩串銅錢。全收拾完了,包裹、銀兩可沒敢往外拿,怕陸宏疆誤事。

  趕到給宏疆預備的飯端上來,宏疆看到飯,想起一家骨肉,立刻痛淚紛紛,哪還能舉箸?陸宏基竭力勸慰著,宏疆草草進了一點飲食。隨即託付那族兄:「到大石橋收殮屍身,可千萬別自己露面。因為匪黨們不肯甘心,只要大哥一露面,只怕匪黨留下臥底的,就要從您身上追尋我的蹤跡了。這事,兄長千萬要慎重才是。」說到這,遂向兄嫂告辭。

  陸宏基道:「二弟,你一定得走呢,我們也不便強留了。這裡有兩身衣服和四十兩散碎銀兩,你將就著用吧。不過二弟可要心裡放明白了,從來是窮文富武;練習武功技擊,總得生活優裕才成。二弟不論走到哪裡,也得先找了安身之處,然後再訪名師。咱們全是差不多的年歲,外面世路人情,應該知道;隻身作客,流落異鄉,舉目無親,可就苦了!二弟,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你只要上那裡落住腳,千萬想法子給我來信,或是在航船,或是托驛路上。是要教我知道你的情況,我就放心了。萬一有個馬高蹬短,也好教哥哥我能找你。二弟,你千萬別拿我的話當耳旁風!你只要心裡有你這無能的哥,千萬給我帶信來。」

  這時,陸宏疆滿懷憂慮,一片悽愴,遇到族兄、族嫂這麼慈摯厚情,怎不感激涕零?當下拭著淚說道:「哥,大嫂,我只有祝你們伉儷多福,天賜永祿了。」

  說了這兩句無聊的話,把包裹拿起來斜背著,這才辭別了兄、嫂。陸宏基把族弟送出門外,只揀著僻巷,繞著走後街,繞出了鎮甸。陸宏疆辭別了族兄,穿過樹木小徑,淒慘慘孤零零踏上征途。

  且說這踏上征途,重訪名師,志求絕藝的陸宏疆,辭別恩深義重的族兄、嫂,本沒有一定的方向。自己已是大地為廬、到處為家的。走出兩天來,一打聽道路,這才知道奔江北而來。自己一盤算,還是正好。那雙頭蛇葉雲縱然散眾開碼頭,他絕不會往北方去,他定要奔長江上游。自己要是往南走,說不定就許和他走到一路去。何況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更有少室、終南,全是異人潛蹤,武藝發源之地,人才輩出。倘有所遇,自己也可不虛此行。當時,陸宏疆決意往北方走來。

  只是訪名師而求絕藝,談何容易?陸宏疆只有兄、嫂所贈幾十兩銀子,自己縱然省吃儉用,能支持多少日子?還算陸宏疆稍有經驗,銀兩耗到一半,立刻拿定主意,無論如何,也得稍微節資,以備下處。當時,陸宏疆遂把僅有不足二十兩銀子收起來,做些苦工,維持日下的生活。

  陸宏疆這一來,受盡了人世間的苦處。哪管什麼風霜雨露、饑餓勞碌,處處虛心探問武術名家,風塵奇士。只是像他這樣困苦江湖、窮途落魄,到處遭人白眼。自己咬定了牙齒,定要達成願望,任他怎樣困苦,全甘心忍受。只是險詐江湖,炎涼世態,太教人難堪了!偶然聽得哪裡有武術名家,找了去,竟受了一番冷落,聽些個冷嘲熱諷。這種情形,更是令人難耐。

  這時已到了秋末冬初,天氣漸漸冷起來。陸宏疆輾轉到了陝西地面,這時給人幫閒、當傭工,在潼關一帶替人搬運貨物,自食其力。被這風霜勞碌折磨得面目黝黑。這樣挨到嚴冬,雖然受了多少罪,但胸懷復仇之志,絕不以為苦惱。自己幸而又蓄積了些盈餘,遂一心赴終南一帶求訪名師。沿途有廟宇的地方,就在廟宇寄宿。趕不上廟宇,就住在小客店。

  這天,既把道路走錯,又錯過了宿頭。天是越走越黑,一處處蘆草叢生、荒草沒脛。陸宏疆除了一個小包裹,別無長物,遂放開大步地往前走來。直走到二更後,才見著前面有一個小村落,也不過有幾十戶人家。走到近前,看見小村口旁邊,有一座井臺,上面放著兩隻水桶,旁邊還有一隻破馬槽。陸宏疆一看這情形,已略微放了心。知道這村子雖小,倒是通行的地方,白天一定有車馬從這裡過。這是一個腰站,或許有小店也未可知。

  陸宏疆走進小村口,忽的一片犬吠聲。幸而這些犬是在住戶門裡關著,不至於出來。走進了小村,遠遠地望見了有一處門口,似挑著笨籬,看情形一定是小店了。不管什麼,只要能稍避風寒,總比露宿街頭強得多。遂來到這小店前,伸手叩門。

  居然沒招呼了幾聲,裡面就有人答應。這倒是怪事,這種野店荒村,只要太陽一落,就歇息了;可是這時,裡面竟還有人沒歇息。跟著裡面問:「是幹什麼的,深更半夜的打門?」

  陸宏疆答道:「我是行路的,錯過了宿頭,掌櫃的多添麻煩吧!」

  裡面跟著說著:「這裡可沒有單間子,只有大炕。願意住,我給你開門。」

  陸宏疆忙答道:「很好,哪裡全行,你多受累吧!」

  跟著一陣卸栓落鎖之聲,把兩扇破車門錯開兩尺寬,立刻透出燈光來,一隻破紙燈籠往陸宏疆臉上照了照,那人然後說道:「客人你進來吧!」

  陸宏疆遂側著身子,走進店門,店夥跟著把門關好。這時,陸宏疆一看裡面情形,雖然是小店,房子可不少。很大的一道院子,三面的房子;院中還停著一輛敞車,上面紮著席棚子;看東房的窗上,尚有燈光人影晃動。

  這時,店夥關好了店門,跟著說道:「客人你看這東屋裡,是剛進店不多一會兒,你也到這裡來吧。」

  陸宏疆道:「哪裡全行,我這深夜教你受累,很是承情不盡了。」

  這店夥聽陸宏疆說這種不常聽到的客氣話,不禁就著暗淡的燈光看了看他。店夥暗暗詫異:今天是什麼日子,我們這小店裡,居然也進來講禮數的客人?天晚時來的那個老者,雖是帶著傷,帶著病,可是說話文縐縐的;這時來的這個,看行裝外表,也像個粗作漢子。說出話來,卻是這麼叫人受聽,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

  門開後,一同走進屋中。只見那屋中靠牆的是一張大炕,在地上擺一張沒油漆的桌子,上放著一隻瓦燈檯,燈焰「突突」冒著黑煙。坑上已有三人,兩個全是短衣粗漢;靠牆的東頭,有一個鬚髮半白的老者,半躺半坐,倚著牆不住地咳嗽連聲。

  店夥進屋站住,向陸宏疆道:「客人,你就住在這屋吧!那瓦壺裡還有點熱水,渴了喝吧!我們這店裡很宜苦朋友住,天雖這麼冷,有行李沒行李全成,炕燒得准夠熱。」

  陸宏疆點點頭道:「好吧!夥計你不用管了,只要有碗熱水就成。」

  夥計走出屋去。

  陸宏疆一看屋中這三人,那兩個粗漢全是靠窗子這邊歇息下,那老者緊靠東牆邊,當中空著一塊露著炕席。陸宏疆遂向這空著的地方,把身上的包裹放下。自己隨從包裹中拿出兩個餑餑來,斟了一碗白開水,把兩個餑餑吃下去;只是一邊吃著,聽那老者不住哼咳不止。陸宏疆對於這老者的呻吟,自己雖也聽著心煩,可是深知這種小店睡大炕,哪能找清靜?看了看老者情形,不像住這雞毛小店的客人,鬚髮俱白,形容像莊家的老人,一點粗鄙的氣概沒有。可是看情形,是十分寒窘,又似有病魔纏著。

  這時,那兩個粗漢中的一個,忽地伸了個懶腰,半抬著身軀,扭著頭向這邊呵斥道:「喂!老頭子,你這麼大年紀,怎麼這樣不仁義呀?我們一個賣力氣的,掙扎了一天,又跑了多少冤枉路,好容易才找著這麼個小店,才可以歇一會,你那麼哼哼咳咳的,還叫人睡不叫人睡?這是小店,不是大客棧,身上難受,也得忍著點呀!」

  這個漢子才落聲,那個也抬起頭來招呼道:「我說周阿立,他若是這麼攪和我們不能睡覺,咱們找店家問他,我們不給店錢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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