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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陸宏疆雖是也聽人說過,這種氣功是一種最難運用的功夫,若沒有真傳,極容易練左了。當時站在一旁,從發現老人在這裡練氣起,默默地記著,已經有三十多次。不多時,這位老師徐徐起立,又變換了幾個架勢,這才沿著峰頭徐步了兩周,來到石案前落座,陸宏疆獻上一杯清泉水,隨即侍立一旁。

  一鷗老人問陸宏疆道:「你看這絕頂潛蹤,荒山寄跡,大約度不慣這種歲月的,你定感到不便吧?」

  陸宏疆道:「老師這話分對什麼人說了。從弟子身遭大敵,負血海冤仇未報,莫說這種清幽的地方,以我這種身份,到這種地方來,已是我妄想所難如願的了。更兼蒙老師破格的收為弟子,弟子漫說是還沒受到人世間什麼辛苦,就讓日受勞碌饑餓之苦,我也心甘情願!老師不要疑心我有什麼厭煩,弟子要那麼不知長進,不僅辜負了老師攜帶之恩,也太對不起自己了!」

  一鷗老人道:「你既能有堅忍不拔的心情,來和這風燭餘年的無用人,共度這山居中無情的歲月,鍛煉武功就容易了;因為功夫的好歹,全在你個人,你想深造就深造,你願意早早地下山,那還在你了。」

  當時,陸宏疆對於老人這番話十分動心,聽出這種話實含著真理。自己只要有恒心、有毅力,將來老人定能叫自己得償夙願。將來的事,全在自己措置了。他把自己的心意表明之後,隨向一鷗老人問道:「老師以這般年歲,武功已經有超凡入聖之能,每日依然這麼勤懇用功;末學後進,豈不有愧?弟子冒昧請示老師,這種功夫上有什麼效能,老師可能賜教麼?」

  一鷗老人聽了,隨即含笑說道:「這功夫沒什麼稀罕,這就是俗傳的練氣之法。內家一切功夫,全憑著練氣調元,使周身的筋骨血脈以氣主持。這就是那六合歸一的根基,內三合是精氣神,外三合是手眼身;把精氣神調理好了,能夠隨意運用。我們講究是練精化氣、練神返虛,道家所謂『不漏』。所以欲求難老,還精補腦。我是修道士所練,在這種術名上聽著不同樣,其實是一樣。內功是殺人的利器,可也是養生保命的功夫。像我終南山派武功最難練,也最容易學,只是築基是必要的功夫。築基是站樁調氣,正如道家所謂吐納的功夫。我們的基本,是以氣為主,以力為輔。能夠把氣調好了,再練武功,自覺著學半功倍。像方才我操練的,你先用不著。我那是練的采罡氣,以天地的正氣,來練後天的一點真元。」

  「這種功夫也沒什麼玄奧,不過沒有真傳,沒有名師監視指點,絕不易練出來,因為這種功夫全怕練左了。就以平常所練的吃氣一功,尚且有許多流弊,往往所傳的人疏忽大意的地方,能把練氣的人廢了。我這種蟒牛氣,需要能站十二式小架子。這十二式小架子,能把上盤中盤下盤的氣血調勻了。這點功夫傳授不得其法,能夠把好好的資質給毀了。這種氣功有名師指點,次序漸進,收效也慢;可是運用得當,能助武功的成就。有這種氣功的,必須有真傳的拳術,來調節氣血運行;沒有功夫來疏散氣血,僅十二式小架子,就容易偏重了。這種功夫,現在說著你也不大明白;將來你功夫練到了,自能明白。」

  當時陸宏疆只有唯唯聽著。一鷗老人把自己所練蟒牛氣的功用說完,隨令陸宏疆仍燃著那石灶煮飯。這裡有一鷗老人預備的食糧,用銅缽煮飯。這種山居只有米飯和鹹菜。在這天時稍熱的時候,就是能夠獵獲野獸,也不易收藏;何況這位一鷗子是日常蔬食,不食肉味,力戒殺生。他雖精研武功,可是現在頗有看破紅塵、一心向善的念頭。陸宏疆雖然還談不到一切,可是身入江湖,就是吃到黃連,也覺是甘了。

  自己把飯做得,伺候著老師把飯用完,這位一鷗子並不提令陸宏疆練什麼武功、技擊。陸宏疆以初到玉柱峰,自己也沒敢多言多事,只是低頭勞作。

  在傍晚時,看到水槽裡的水已經沒有什麼了,遂趕緊到崖石的邊上去,向下面飛瀑上去汲水。趕到站在崖石上,把那條荊草編的長索抖開,往起一提在下面的石鬥,這才知道那石鬥重有數十斤,險些把自己墜下崖去。趕到把這石鬥放下去,想投入那峰腰的水泉上,就費了事了。竟自費了半日的功夫,才打上半鬥水來,陸宏疆已累得力盡筋疲。

  打滿了一石槽水,隨即忙著去收拾屋子。這麼忙忙碌碌的一天的工夫,並沒有別的事。論起這麼消磨歲月,多麼無聊!可是陸宏疆仍然提著精神,絲毫沒有倦怠之色。一日一日的,陸宏疆只低頭伺候一鷗老人。自己心念中無意中起了一種各別的想念。自己想想:「歷來想成名江湖,得那不傳之藝,談何容易?全是經過千辛萬苦。得來的容易,失去的也容易。我這次與一鷗老人的遇合,實在意外。自己對於這位隱跡深山、絕頂的異人,雖是莫測高深,可也知道這位一鷗老人已是江湖劍俠之流;自己的一身期望,全要付與老人身上。所以到現在,任憑怎樣,自己絕不宜再起絲毫雜念。」

  他更起了一種幻想,就是把身入玉柱峰和被一鷗老人救後,作為兩世的事;自己把一身已作隔絕塵世來看,任他怎樣,絕不再動心;任憑老人怎樣冷待,自己絕不再起絲毫貪念。這樣一來,氣越沉得下去了。自己是氣一寧靜,對絕頂上這種茹苦含辛,安之若素。心裡哪還再有絲毫浮塵?這位一鷗老人既不提傳授武功,也不提天峰嶺飛雲磴的事;每日是按部就班地起居飲食,別無他事。

  這天,陸宏疆一計算,自己入這玉柱峰倏忽已經一個月的光景。這時,月光湧上東山,這絕頂上青光瀉地、樹影搖陰,屋中仍然是燃著那石燭。一鷗老人向陸宏疆道:「這玉柱峰頭趕上這月明之夜,美景無邊,全在人的賞鑒。我最喜歡這種清幽的境地,這上面野獸不侵、蟲蛇不犯;能在這裡享受這種奇境,也算是難得佳境。」

  這時,陸宏疆給老人燒了清泉,泡了一盞山茶,老人坐在石案旁,陸宏疆侍立一旁,一鷗老人向陸宏疆道:「你來我這裡多少日子了?」

  陸宏疆聽老師驀然問起自己來多少日子,不知老人是何用意,遂趕緊恭恭敬敬地答道:「弟子記得,來到玉柱峰頭,大約是兩度月圓了。」

  一鷗老人點點頭道:「我也記得日子不少了。啊!日月如梭,流光似箭,這無情的歲月,是多麼快!我們生在世上,百年歲月,也不過一轉瞬間;真要是虛度此生,也太覺得對不起自己了!你來到這絕頂上,度著這種淒涼歲月,我想你一定覺著不便了。」

  陸宏疆道:「老師不能以弟子為念!弟子以孤獨一身,流落江湖,蒙老師不棄,把弟子帶到玉柱峰頭,弟子已感到師恩深厚。這時得以常侍恩師,已是畢生之幸,弟子哪會感到什麼不便呢?」

  一鷗老人點點頭道:「很好,我是怕你過不慣這種生活,你既然沒什麼,就很好了。只是你這些日子來,下盤的功夫可覺著有進步麼?」

  這一問,把陸宏疆給問住了。陸宏疆心想:「我的老師父,你這真是年紀老得糊塗了麼?我來到這玉柱峰頭,何嘗練過一天功夫?」

  自己只得囁嚅著答道:「老師,弟子來到這裡,沒有老師的話,弟子不敢妄自行動;何況當初雖是練過幾天粗拳笨腳的,真要是在老師面前,妄自以這種功夫來自炫,那太不知自愛了!弟子對於下盤的功夫,根本就沒受過高人的指教,所以不敢妄談。」

  這時,一鷗老人抬頭望著月色,聽了陸宏疆的答話,這才說道:「你是自己不覺得,那懸崖汲水,暗中含著鍛煉下盤的功夫。這樣鍛煉功夫,實是暗中增加下盤的勁力。你這一個月來,已經無形中把你的根基紮住;嗣後再教你初步的武功,你定能夠得著這種功夫的幫助。你現在想想,是與不是?」

  陸宏疆想起來,老師說的還是真對。也覺出這些日子來,自己到崖邊汲水,頭兩天簡直是不成,石水鬥下去,不是落的地方不對,就是汲不上水來。用力量稍大,又怕把石水鬥摔破了。這樣每日汲水,覺著一天一天摸得合手。想到不論多細微的事,也是一樣,熟中生巧。起初去那崖頭汲水,就得半天的功夫,自己好幾次險些摔下去,葬身在崖下。這樣直過了七八天,才把這條草索摸熟了。自以為是極容易的,任何人也不至不會,哪知道沒擱上功夫,就不成呢?不過還要經過二十多天,腳下才顯出十分氣力來。只是那個石水鬥,始終顯著笨重;已經整整一個月的光景,終是沒估量出這石斗子有多重來。這時,經一鷗老人這一說,是暗中已把下盤的功夫給用上,自己才覺出,倒是真個腿底輕健穩重兼有;比起沒到玉柱峰時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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